金谷园最高，装饰得最绚丽辉煌的殿内，杜元正悠闲地与人对弈。
他劈面坐着一位身穿深褐色道袍，两鬓发白的老者，经过岁月洗礼的他，脸上看着有些沧桑。
他虽坐在杜元劈面，却不与杜元一般盘腿而坐，而是将双腿悬于地上，侧身而坐，言语间对杜元也颇为敬重。
“令郎，傅大人已在园中待了近一个时辰，您真不计划见？”老者落下一子，面带疑惑地开口。
经过几年的谋划，令郎巨富的名号已响彻大江南北，满朝上下只要有点野心的人，都想与之结交，令郎却大多避而不见，一心只顾壮大商业，直至将商铺开到他国，在他国也有了名望，才停下脚步，将府邸搬到了皇城。
后又打着巨富的名号，陆续给朝中巨细官员发请帖，邀他们前来恭贺其乔迁之喜，其目的无非就是想引起皇宫那位身居高位者注意。
如今他派了官员前来，令郎却又这么晾着他……倒是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一个时辰？”杜元转着手中的棋子，眼神隐晦不明，“他倒是挺有耐心。看来也是十分迫切想把狗天子交接的差事办妥。”
他身形颀长，着一袭竹青色锦绒滚边缎貂皮袍，墨玉冠发，肤色竟比一般女子还白皙几分，五官亦出奇清俊，活脱脱一个偏偏令郎模样。
可惜，他那双比桃花还明媚的眼睛里，总含了几分清凉之意。
素日的妆扮，亦偏向于暗隐极重，且不苟言笑……这种少年老成的作风，不由地让人生出几分望而生畏之感。
他将棋子扔回棋缸里，引得劈面老者屏息，“人自然是要见的，但这么大的事，我总也不能就这么自制了那帮人。”
老者垂首，“令郎说的是。他们此次前来，求得是令郎泰半家财，令郎虽不痛心这些死物，但也不能让他们以为，令郎心善，便可随意被人欺凌。”
以令郎如今的名声，就算他是当朝的天子，若令郎不愿，他也没法子逼他交出家财。
“不知令郎有何计划？”老者作声询问道。
傅大人既然进了这园子，且在这儿等了这么长的时辰，想来是要不见令郎不罢休了。
杜元食指轻敲案几，眸光如同古井一般深不见底，“忠叔，你跟在我身边几多年了？”
忠叔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言，却照旧垂首答：“明着算只有两个多年头，其实老奴早便已听老主人付托，在替令郎谋划了……”
“算着也近十年了吧？”杜元看着他有些感伤。
忠叔颔首，“从老主人认识令郎开始，却有近十年了。”
“我来京城的目的，你该明白。”杜元嘴角轻扬，神色看着却有些孤寒，“那些扣在我身上的虚名，我身后的万贯钱财，甚至是我这条命，我都不在意。我在乎的，唯有……”
他凝望着槅窗外飘落的雪花，嘴角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苦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恢复一贯来的清冷，付托忠叔：“告诉书雅，好好招待傅绍堂。他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他，但切记一点，不行向他过多提起金谷园的事。此人向来聪慧，难保他不会另辟蹊径……”
忠叔低声应是，却有些疑惑：“令郎这是不计划见他了？”
可又为何叫人好生招待他……单纯是想摆谱儿给朝中那帮官员看？
以令郎如今的身份和目的，恰似并没有这个须要。
“我尚有此外人要见，傅绍堂……”杜元起了身，随手拿了个暖炉握在手中，这京城的冬天，还一如既往地冷，“不急，日后另有的是见他的时机。”
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未等忠叔领会其意，他便已高声喊了随侍进来，付托他备轿，尔后才与忠叔说：“忠叔刚来京城，怕是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一会儿叫书雅给你讲讲京中之事，往后行事也方便些。”
当初忠叔执意跟他来京城，怕也早就做好不能独善其身的准备了，许多事不用他说，忠叔心里也明白。
忠叔颔首，起身相送。
杜元走了不久，秦书雅便进来了，身后还随着一众婢女，婢女手中皆捧着几本深蓝色的册子。
秦书雅让她们把册子搁到书案上，亲自烹了茶，端给忠叔，“书雅早便听说令郎身边有位能干的忠叔，帮着令郎谈成不少生意，不光是令郎的左膀右臂，照旧令郎极为敬重的尊长。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她指了指那沓册子，“这些都是这些年金谷园往来来宾名单及他们所送礼的账册，右边的两本，是我收罗的巨细官员信息……令郎让我把它们拿来与您看看。”
“书雅年纪轻，打理偌大个金谷园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是碍于令郎一直未曾派人来接替，这才不得不霸着这管事的位子，虚张声势了多年。如今您来了，书雅倒是可以理所虽然地偷闲了。”
秦书雅打理金谷园以来，一直都颇得底下人赞誉，她这番说的有些谦虚了。
但忠叔在杜元心中的分量，全贵寓下都知道，如今他来了金谷园，自然是该将这管事的位子让出去的。
而这也是秦书雅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只是个女子，会帮着令郎管这金谷园，全是机缘巧合，并非她自个生来就贪恋这个位子……相反的，她更愿意像忠叔一样，日夜陪在令郎身边，替他端茶倒水，伺候他日常起居，甚至为他出谋划策。
今日这番话，是她的肺腑之言，更是她一直来的愿望。
“秦女人这般说真是要折煞老朽了。”面对秦书雅的礼遇，忠叔回揖了一礼，“令郎带我来京城，只是念着我年事已高，家中又无妻小，恐我孤身在外无人照料，并非要我来接管金谷园。”
“京中人事盘根错节，我这把老骨头，哪里应付得过来。”他看着书肮亓一沓册子，浅笑道：“不外多了解一些，倒是可以。至于这园内事务，照旧要秦女人多操劳。”
他说得也是实话，他虽跟在杜元身边多年，替他打点操办了不少事，但大多是在别处。
对于京城，他只是个初来乍到者，对许多事都不如秦书雅熟悉，若就这么毫无准备就接了这管事的位子，怕是会坏了令郎的大事。
令郎谋划多年，为的就是走京城这一遭，容不得有半分马虎。
秦书雅没想到他会拒绝，眉心微蹙：“可是令郎的意思是让您……”
忠叔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女人若是还把令郎当主子，那便不要再推迟。令郎来京城，是有要事要办，容不得底下人有半分疏忽。金谷园一直是你在掌管，你的能力令郎和我都看在眼里。由你管着金谷园，令郎和我都很放心。”
“但书雅究竟是女子……”秦书雅试图劝说，“处置惩罚起事情来难免有诸多未便。”
忠叔轻轻地笑：“这么多年可没几小我私家敢因为你是女子之身就小看你。你放心，这事我已经跟令郎商量过了，令郎也是这意思。你就不要再推迟了。”
秦书雅抿了抿唇，她心中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比起令郎的大事，确实算不得什么，有些降低所在头，“既然您都如此说，那书雅从命就是。只是书雅侍奉令郎的时日短，他日若有做的不妥当之处，还要请忠叔费心指点。”
她神色并无半分雀跃，反倒是有几分没能把这位子让出去的失落，忠叔暗叹了一声，不愧是令郎看中的人，这般淡泊名利，倒一ㄇ少见了。
他轻轻颔首，与秦书雅一道翻阅起书案的册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