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重回天都

　　那人又道：“我厥后探询了，江湖上的朋友都说这个叫做‘诛恶令’，乃是百余年前天龙大侠的令牌。天龙大侠急公好义、嫉恶如仇，见到恶人追至天涯海角也不放过。如今看来应是天龙大侠的后人恨透了这个世道，又出来行侠仗义了。”他在那里讲着，陈、王二人小鸡啄米般不住颔首。

　　李岩正被“天龙大侠”这个恶俗名字呛了一口，听得茶棚外一小我私家道：“好一个‘行恶当诛’！好一个‘诛恶令’！”三名行商本以为自己声音放低讨论，基础不会有人注意，现在赶忙伸头去看，却见棚外窗下倚着一小我私家，看着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腰间插着一根四尺来长的打狗棒，面前摆个破碗，却是一名乞丐。见他们望来，只是咧嘴一笑，道了声：“列位朱紫行行好，小乞儿几日没吃饱饭了。”

　　三名行商见状啐了一口。他们话语中多有不敬之意，若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陈七随手拿起两个蒸饼，隔窗掷了出去，乞丐操起地上破碗轻轻一兜，两个蒸饼稳稳落在碗中，口中还说了一句：“谢三位赏。”

　　三人也不在意，继续聊了几句闲话，陈七无意间向窗外一看，乞丐无声无息之中已经不见了。陈七仔细揉了揉眼睛。若非他桌上少了两只蒸饼，他还以为刚刚外面基础没有待过人。李岩的位置却正好能斜斜看到窗下一角，乞丐施展了极俊的轻功，谁也没有惊动就走了，看偏向应该是去了七里店。虽然这个乞丐甚是奇怪，只是他急着赶路，也无心去一探究竟。

　　茶棚酒肆本就是探听江湖消息的好地方，今后又来了几拨人，李岩内功深厚，即便离他甚远，也可以听到他们说话。话语中多有说及七里店禁军被杀那桩怪事，种种推测听说都有，却少有把事情往他身上牵连的。至于其他的一些消息也许多，好比哪个多年不出世的老魔也去了天都啦，无碍堡连无心又召请到那个妙手助阵啦，楚帝决定御驾亲征流光啦，月前江南一带又发作了丐帮与官军的冲突啦等等，真真假假，谁也分辨不清楚。

　　李岩已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付了账继续策马东去。横竖他已盘算主意，一口咬定七里店的事不是自己做的就成，横竖谁也没有真凭实据指证他，大不了往杨岚身上一推，只要他们有本事，那便流光抓捕杨岚去。至于“诛恶令”倒算是意外之得了，名字也够响亮，未来再惩奸除恶，便依此例。

　　再念及即将见到阿史那瑕，李岩心头火热，现在他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天都。若非忌惮马力都计划日夜兼程了，此时他倒有些忏悔骑马出来。即便如此，第二日午时他已见到定鼎门，门外的难民想必已安置完毕，险些都已不见。李岩先去四方馆一探，据通事舍人说怀瑜公主在天都期间便常驻顺平公主府了，馆中只有布鲁等一干武士。他离别了众武士，又马不停蹄直奔公主府。

　　顺平公主府一干下人都识得他，忙引他入内歇息。待问起怀瑜公主行踪时，都说两位公主一并入宫见驾了，此时应是陪陛下饮宴，还请他稍安勿躁。随后呈上午膳，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山珍海味，李岩满心思都在阿史那瑕身上，竟然吃得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这么多日没见也没什么，平日里忖量归忖量，却远不如现在迫切。其实见着了也不外是陪着她说些话，道一作别后之情，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就觉着是最大的欢喜，心情也越发急切起来。李岩一会儿便看下漏刻，却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甚至怀疑漏刻坏掉了，又去看日晷，发现最终照旧自己多心了。

　　阿史那瑕陪同宇文涟漪去见楚帝，一时之间说起赈灾、流光诸般大事，延误了许多时间，到了申初方回来，刚进门就有人禀报说李令郎外出归来。宇文涟漪自是欢喜，待见到阿史那瑕神色激动却故作镇定的样子，以她作为一名女子的敏感，再追念以往种种情景，实则心中也有一些明悟，只是不经意间不知如何竟有一丝酸楚。

　　此时李岩也获得了下人汇报，迎到门口，口中道“李岩见过两位公主”，虽然他也尽力掩饰，宇文涟漪也能看出他看向阿史那瑕时深藏的炽热与看向自己时的差异。心道莫说五哥有错在先，即是一切都好，也未必入得阿史那瑕高眼，其时只道他们是主仆，没想到另有更深的关系。

　　一时之间众人竟觉得时间停滞了一下，有那么片刻的时光竟然是丝毫声音也无的。不外眨眼的时光，宇文涟漪就认识到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她本也是豁达之人，笑道：“青崖回来了啊，你不在这段时间，我跟怀瑜公主一直想着你此行是否顺遂。尤其是怀瑜，恨不得一天在我面前念叨三百遍呢！”说着掉臂阿史那瑕的白眼笑了起来，又引他们入室相谈。适才一瞬间的尴尬竟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到了室内李岩问起怎么不见崒干。阿史那瑕说道他应赵王之邀去寓目新的制式武器了，之后又问起此行结果，李岩将一行人经历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又说道过些时日张大通会与薛晴一道归来。宇文涟漪侠义之心甚重，她听到七里店事情经过，又是伤心又是恼怒，道：“前些时日褚北辰还上报陛下，说是他们在搜捕杨岚途中，于京西一处名为七里店的乡村为流光叛贼伏击，损失了五十名精锐禁军，为此陛下道这些人是为国尽忠，还重重赏赐了他们，没想到竟是这样为国尽忠的。我这便进宫去说明此事。”说着擦了擦红了的眼睛，就要出门。

　　李岩拦住她说道：“公主有心的话，找时机私下说与陛下听就是了，让他整肃军纪，莫要再泛起这等害民之事。至于那五十禁军，他们既然已经身死，也算支付了价钱。此番去揭开此案真相，无非是害得他们家人再受牵连。”其实说完之后李岩也不由叹息，凭据他的原理，应该去揭发此事真相，以震慑后人。只是以宇文信的脾性，只怕整肃军队是不会的，至于那些让他蒙羞的禁军，八成会将怒火发泄在他们九族身上。

　　宇文涟漪也将前因结果想了一遍，她性情纯良不代表什么都不懂，父亲的脾气她最清楚，此番贸然前去，结果一定是无数人头滔滔落地。但是想起那些劫后余生的可怜女子，又垂下泪来，一时陷入两难之间。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又道：“还要指望青崖的‘诛恶令’伸张正义，他日我也抛了这公主的身份，随你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去。你说怎么样，天龙大侠？”李岩苦笑不已。

　　随后各人又说起杨岚情况，只觉得这个奇女子真是让人敬佩，内力全失之余另有这般大的能耐，也算世间少有了。接着说起杨岚夜闯天枢的事情现在已在天都传遍，直接助长了流光威风，武侯整日巡逻拿人，通常宣扬此事的人都抓进天牢。谁知道现在天牢早就满了，杨岚声势仍是居高不下。至于有没有流光的人在里面推波助澜不说，单就说这件事自己，只要传出去，也一定就是惊动武林的大事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般压抑又有何用。但这些工具涉及皇权，又碍于宇文涟漪的面子，实是未便多谈。

　　李岩也问其赈灾之事如何结局，宇文涟漪说道父亲将此事指予五哥处置惩罚，五哥精明强干，昨日已上报说处置惩罚妥当了。说起难民她又伤感起来，总觉得对不住那一众失去家园的少女，说近来得了些陛下的赏赐，要想措施去弥补她们，先去安置了。

　　室内只剩下阿史那瑕与李岩，现在二人相处，竟然都有些不太自在起来。半晌阿史那瑕才道：“你伤势如今已经全好了吧？”李岩说是，然后气氛又缄默沉静了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甚是奇怪，李岩心中阿史那瑕是与凡人都差异的，若是她肯看重，李岩为她死了也宁愿。只是她说要回草原才气确定如何决定，此时希望二人保持如往常一般关系，也不知是真的如此，照旧出于少女的羞涩，总之话就这样告诉了李岩。若李岩是久经阵仗的风月老手，自然会得寸进尺，先将二人情感进一步生长起来，即便阿史那瑕未来回归草原，至少也多了一部门筹码。只可惜他也是个险些没有男女之情经验的少年而已，经常在自己迫切的愿望与允许保持一定距离之间矛盾纠结，却也只能保持着这种带着一丝暧昧却又离恋人关系甚远的特殊状态。

　　李岩忽地想起一事，道：“公主，我有个想法，但是不太确认。我怀疑上次七里店的禁军是宇文商派去的。”阿史那瑕笑道：“我还道这样的话你永远也不会出口呢。”李岩脸上一红，虽然宇文商并不算一个真实意义上的对手，但他此时直言不讳地说出对他的怀疑，也觉着有些尴尬，只得道：“你知道我没私心的。”见阿史那瑕笑而不语，才继续道：“宇文商是小我私家物，甚至是我见过的除了李湛之外第一有风度的人，只是他的想法受帝王之家熏陶，做事情也只考究结果。我若不说出来，怕你一时大意吃了他的亏。”

　　见阿史那瑕没有发表意见，李岩才又把尘渊的事情说给她听。最后才道：“其时我们已制住了他们，只是太过恼怒，没有顾及询问他们所来何事，但听他们口气，似乎是为了‘杨婉’，知道‘杨婉’这个名字的，也不外就咱们几个、褚北辰、宇文商而已。那日宇文商来这里赴宴，我就觉着他看杨岚的眼神差池，先派出妙手，再派出禁军，只是错估了我们的实力，再加上射声军大意，这才让我们逃过一劫。若是那日他们好生埋伏，以弩箭伏击，还真难说结果如何。”

　　他说了这么多，最后发现阿史那瑕恰似基础不在意，看神情乃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样子，苦笑道：“什么都瞒不外公主，害得我枉做小人。”阿史那瑕却道：“你不怕我低看你，也要跟我说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体贴我，我是知道的。”李岩看着她，一时竟有心意相通之感。

　　厥后阿史那瑕又得知他被迫出师的事情，皱起了眉头，李岩也不打扰她，知她在考虑利弊得失，该如何加以利用。半晌她才说道：“你只管放手行事即是，不要担忧会连累到我，我自己有措施开脱。只是事前须得跟我商议好，以免措手不及。”李岩道：“那是自然。”

　　接下来最大事情的莫过于集英馆的夺帅之决，已定于十日之后开始。一旦确定统帅人选，立刻就要兵发流光。只是听说无碍堡也在召集人手，许多武林名宿冲着连无心的面子前往助阵，恐怕实力也是不弱的。为恐两拨势力泛起龃龉，宇文信刻意任命了赵王宇文商居中调治，想来都要给他这个面子的。经过了尘渊之事，李岩意识到集英馆可谓藏龙卧虎，再也不敢小看那里的人物。如果说天枢之战中的“拳断天门”越飞龙也是集英馆中招来的话，必须要重新审视这股力量了。

　　接下来李岩也没有其他事情，多数时间自己体悟一下剑法，修习一下内功。他也实验了去修炼“三昧真火”，效果也并不太好，师父心得上说得清楚，只有在内力充盈窍穴，再无暇容纳真气时才是最好的修炼时机。或者偶尔趁阿史那瑕闲暇之时与她讨论一下武功，“祈天舞”功法奇特，内力收发自如，杀招隐于曼妙舞姿之下，李岩也大受启发。

　　在此期间李岩也去过南市，集英馆夺帅之战将至，更是人才云集。只是凌云门的门生见到他也不再客气，或许都已经通过差异途径获得李岩出师的消息，虽然信息语焉不详，但整体上一致认为与“逐出师门”并无二致。

　　其实天枢一战中疑点甚多，杨岚自不必说，另一人身法武功应是凌云绝学无疑。只是李岩与顺平公主走得甚近，谁也不敢怀疑到公主头上去，天都凌云门的妙手都受到严密审查，他反倒是被被怀疑最少的一个。甚至都有人要怀疑是于九音重新出山了，只是年纪不符才作罢。且近年来出师之人甚多，或许有哪些隐藏的妙手做下这些大事也纷歧定。只是不知为何，朝廷并未将凌云门生统统驱逐，想来定有考虑。李岩也见了频频司空飞天，友爱尚在，同门之谊却是说不上了。再加上确定帅位之后便要兴兵流光，宇文商又是总领之人，几日间多邀请阿史那瑕探讨下一步事宜，李岩不愿见他，便由崒干陪同前往，自己现在在天都也没什么友人，自在之余，不由纪念前些时日片刻不得闲暇的过往起来。

　　宫城大业殿内，宇文信倚在榻上看似假寐，实则在听秘卫统领薛则的奏报。薛则可以说是他最为亲近的外臣了，他所统属的秘卫职权一直讳莫如深，但有这么一支力量存在，宇文信身在皇宫大内，上自京城风云，下至江湖浪波，都逃不外他的线人。他听薛则汇报完毕，睁开眼道：“这么说最多另有年余，他们便可以上战场了么？”薛则点颔首，说道：“佛心宗禅武院首座镜渊亲口告诉臣，还道这些人用于江湖争雄或有不足，但与相同人数的武林妙手争斗，战损不会凌驾三成便能全灭对手，只是不知道用于沙场争锋会有何效果，也不敢妄言。臣却是懂些兵法的，以臣观之，即是北燕的‘浮屠铁骑’置β也未必当得这些身负上乘武学的强兵一击。”

　　宇文信显然心情甚好，向来阴沉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道：“也莫要夸大其词，还需在战阵之上正名。至于江湖争雄，孤要来何用。尝闻前朝太宗天子有军兵千余人号玄甲精骑，皆为精锐，重装具甲。每有焦灼之战，便命出击，无往而倒霉，遂横扫宇内，天下俯首。只望佛心宗没有负了孤的重托，使这支军队也能成为孤之玄甲。”后面一句“平灭乱党、燕贼授首”却是不能出口的，但是当他透过宫墙北望时，丝毫未掩饰北图之心。

　　薛则躬身侍立，觉得差不多了，才道：“那凌云之事……”

　　宇文信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提到的事件，便道：“既然都已部署好了，盯着即是，任陆九嶷功参造化，也不能敌得过这么多人的私心。至于李岩被师门所逐，怕是于九音听到什么风声，不愿传人涉入其中才出此下策吧。你定要让他们谨慎行事，务必一击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