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盘散沙

　　百户有一百军户，每户有一人为卫所兵丁，抽三十丁，也就是有三十户人家的顶梁柱要去怀仁千户所“整军备武”。

　　向伯向岳已经进入师父的角色，开始为朱达和周青云解释：“徭役的事常见，去指挥和千户那边做几天活，遇到善心的还会管两顿饭，不算是太苦的差事，可这次一去三十天，还要自带粮草，这就是大泯灭了，人在外面吃用都比家里多不少，这一丁三十天的泯灭比两小我私家在家吃用一个月的还要多，况且抽调的还都是男丁劳力，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话说到这里，朱达已经想明白这件事了，白堡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勉强生活，交完秋粮之后家里存货都有限，熬已往春荒和夏荒已经很不容易，况且这样的横生枝节，去了三十天之后，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已往？

　　况且被抽调的都是家中主要劳力，在真正封冻入冬前另有不少活计要忙，砍柴打草甚至出去做点零活，家里几多有个贴补，这一走，什么都没了，细想想，白堡村每一户人家都有破家的祸殃。

　　他能想通，其他人也很快想得明白，人声喧嚷已经压不住了。

　　“咱们军户是种田吃粮的，打仗拼命的事情都是无赖汉才去，让我们去整军备那啥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交了那么多皇粮国税，凭什么还要做这么多！”

　　“春夏的时候就为老爷们着力忙活，他们家连牛马都不舍得用，让我们辛苦，那时候好歹还给口饭吃，怎么现在要自带粮草了！”

　　吆喝叫骂响个不停，朱达担忧的看向怙恃，发现怙恃双亲脸上的忧虑愁苦神色还要甚于旁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才气帮上，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

　　向伯带着他们站在一边，颇为淡漠的看着这乱糟糟的情景，嘴里还没忘了解释：“大同这边已经过百年了，卫所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指挥使和千户们还不敢做得太过，以往出徭役几多给口饭吃，这次倒是撕破脸了，不知道什么心思。”

　　下面喧闹着喊“不去！”“不去！”，喊的人越来越多，上面的李总旗也急了，怒声吼道：“大老爷们交办下来的差事，哪是你们说不去就不去的，我又没什么利益在！”

　　“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消息，我们不去！”不知道谁吆喝了这么一句。

　　“混账，这对我有什么利益，你们别和我撒泼耍赖，真要是到期不去，大老爷派了亲兵下来，到时候可不是着力的事，还要抽筋扒皮的出钱！”李总旗怒声痛骂，各人到这时候什么乡亲情谊都丢在一边。

　　“就算大老爷来了也要说理，年年都没有余粮，去了来年还不得饿肚子，那时候怎么办，乡亲们都别去，等大老爷的亲兵来了，咱们磕头讲理去！”一个壮年男人吆喝着喊道。

　　这人朱达认得，是陈家的宗子，因为弟弟在县城里做小生意，人比白堡村其他黎民活泛，被当成个有见识的，此时他喊的也最欢。

　　“陈大狗，你少在那边扯淡，等大老爷的亲兵过来，你们磕头他们直接用马踩已往，你们说理他们直接拿刀砍了去，我家老二都被打折了肩膀，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知道那帮人凶恶吗？”李总旗此时倒是冷静了，盯着那陈大狗说道。

　　话没说完，局面就随着平静下来，指挥和千户们手里的亲兵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人骑马带刀，每日里不种田干活，只是打熬身体习练武艺，寻常军户谁也不是对手，几十年来，这些亲兵仆人横行犷悍都已经成了规则，想想他们的凶恶犷悍，谁也不敢吆喝了。

　　李总旗吐了口气，黑着脸扫视一圈，闷声说道：“那今天就把去的人定下来，明天我先把名单报到怀仁千户所那边去，后日你们不去的，自己掂量掂量。”

　　下面越发平静，李总旗李纪这也是撕破了脸，甚至不给人偷奸耍滑的时机。

　　“陈大狗......”李总旗先点了陈家老大的名字，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两位妇人嚎哭起来，那是陈家奶奶和陈大狗的婆娘，陈大狗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刚要说话，却看到上面李总旗把手放在了刀柄上，眼神恰似要吃人一般，立刻不敢说话了。

　　只听得这李总旗一个个名字点过来，谁被点到都是女眷哭号，男人低头丧气，就和家里死了人一样，朱达清楚的看到怙恃脸色发白，紧张万分，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在那里随着着急。

　　等三十小我私家名都点已往，始终没有提到朱家人的名字，朱达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怙恃，发现双亲满脸不行思议的心情，在那边纳闷为何自家没被选上。

　　适才点名的时候朱达一直随着看，再看怙恃脸上不行思议的心情，突然明白了双亲为何那么紧张，远超于同村乡亲的紧张，因为朱家人丁稀少，在村里属于最弱的人家，平时许多小事不起眼，或者忍忍或者不在意，但一到这等牵扯到自家利益的大事上，人丁稀少的朱家就会被欺负到，上面指派挑选也会选这等人丁稀少，无依无靠的，这样的人家冒犯起来结果小一些。

　　朱达脸色肃然，他这十二年的人生少少注意到这些，可以说到现在才明白怙恃为自己支付了几多，又忍气吞声了多久，自己一定要有所回报。

　　刚想到这里，却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满脸不忿的站出来，指着父亲朱石头喊道：“凭啥不选朱......”

　　话说了半截却是停住，身子一颤，脸色难看的又是缩了回去，朱达知道为何，刚刚向伯冷冷的望已往，那瘦高男人立刻胆怯退却，不敢再说。

　　朱达心中震怒，这瘦高男人姓苏，平日里婆姨经常在李总旗家当差伺候，自觉的在村里有几分体面，这时候就蹦出来了，向伯在村里的职位在现在体现的很清楚，或许各人不敢接近，但一定是敬畏异常，人不能不吃盐，况且这向伯手里另有一口刀。

　　土台上的李总旗瞪着那苏家男人，脸色异常难看，不外下面的气氛已经被土台上挑起来了，无人敢说朱家，但其他家可以说。

　　“为什么常家不去人，他们家两个儿子......”

　　“我们家老大腿脚倒霉索，怎么已往......”

　　“为什么......”

　　去的人家质疑不去的人家，不去的人家嘶声辩解，很快就酿成了相互叫骂，甚至要动手打架，男女孩童都加入了进去，局面杂乱无比。

　　这时候抽身事外的人有两方，一边是朱家三口和向伯老少，一边就是李总旗家那边，李总旗家不必说，自从朱达拜了向伯为师之后，朱家也有一点超然了。

　　看着乱糟糟的晒场，什么乡亲情谊，什么田园和气，都在眼前破坏不见，平日各人的和气和温情在牵扯到自家利益的时候，立刻酿成了赤裸裸的争夺和恼恨。

　　不是没有人嫉妒的看向朱家，村里最好欺负的几家就包罗人丁稀少的朱家，可再看看向岳腰间那口刀，想想那些听说，每小我私家都不敢去冒险。

　　朱达这么愣怔怔的看了会，心里最后一丝理想也消失无踪，这就是小我私家吃人的世代，当到了危急时候，甚至还没有到真正的危急关头，就酿成了眼前这般模样，丑态百出，令人寒心绝望。

　　自己能做什么？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贸然改变，反倒会惹祸上身。

　　朱达没有走神太久，他很快就是转身，对着向伯郑重其事的作揖为礼，肃声说道：“多谢师父，没有师父照顾，这次徒儿家就惆怅了。”

　　向伯瞥了眼，哂然说道：“咱们都是穷汉，别弄些官家的做派，我收你做徒弟，你家的事我就要管。”

　　话虽如此说，可向伯对朱达知道谢谢照旧很兴奋，继续说道：“也不光是我的劳绩，你在李总旗家那番话说得好，让他觉得你不简朴，这次除了看我的面子，另有你自己的本事。”

　　“全靠师父指点。”朱达没有自矜自满的神情。

　　乱糟糟的局面还在继续，李总旗面色难看的站在土台上，开始还呵叱制止几句，厥后爽性冷眼旁观，但他的宗子和两个远房亲戚，手里却都已经拿上了大棍，胳膊不方便的次子李和单手把朴刀带过来了。

　　在人群中的朱达怙恃手足无措，周围的人闹归闹，撕扯归撕扯，倒是没什么人针对他们，两口子慢慢的闪了出来。

　　此时的向岳转头看向天际，朱达和周青云也随着望已往，天际淡淡的烽烟又多了几道，尽管知道相隔很远，可照旧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向伯转过头，脸色已经不那么默然，带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工具，他看了看依旧庞杂，而且马上就要动手的人群，闷声对朱达说道：“朱达，你能找个法子平了这乱子吗？”

　　“向伯，朱达一小我私家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边上周青云张大了嘴说道。

　　“蠢货！”

　　“师父，徒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