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文引二字,王慎心中大奇:宋朝也有路引,没听说过呀!
北宋的户籍制度宽松,黎民可以自由迁徙、流动。并不像明、清时那样黎民离家五十里地就得去官府开具路引。否则,一旦被人查到就会被当成流民关押。
因为对于路引一物,后世的史学家颇多争论。又因为没有实物留存,此事遂成未解之谜。
王慎在现代社会和人在论坛上争论的时候也觉得这玩意儿并不存在,直到有人找出零七年的一桩考古发现。说的是在洛阳定鼎门遗址进行过连续几年的考古掘客,凭据挖掘的文物推测,此处可能是城门看护人员的生活场所、出城者治理“路引条”的场所,他才信服了。
也对,就算北宋的户籍治理再松,可昔人出远门总的要文凭证明自己的身份。特别是进京赶考或者治理官府事务,没有身份证却有诸多未便。
据路上和安娘攀谈得知,她们姐弟从河北南来乃是为寻找失散的母亲。这两河淮西随处都是乱军和流民,如果没有文引证明身份,还不得被人当成流寇和贼人砍了?
于是,王慎就定睛朝前面看去。
接过户籍文引,陆灿依旧是一脸沉静,但眉宇中却依稀能够看到一丝不耐烦。
他捏着那两张纸片,念道:“岳知安,政和四年生人。河北西路相州府,汤阴县人氏。恩,文引和官府的印鉴都是对的。”
王慎一呆:啊,安娘原来姓岳,我倒是弄错了。也对,宋朝女子的名字可是隐私,只有怙恃和未来的丈夫知道。平日里,别人都是什么娘子,或者小娘子称之。她的名字中有个安字,自然被人喊做安娘。政和四年生人,今年是建炎三年,我算算,哦,十四岁。十四岁的小女人就发育成这样,认真是****啊……汤阴县,姓岳……
突然间,他感受到什么地方差池。
陆灿看完安娘的文引之后,又拿起应祥的户籍凭证:“岳云,政和六年生人。河北西路相州府,汤阴县人氏,文引和官府印鉴也对。哦,你们是姐弟。”
南宋建炎三年,相州府汤阴县,岳云……苍天!
望着躺在上昏昏沉沉软弱无力的应祥,王慎脑袋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岳云,岳云,这不就是岳飞的宗子吗?这个……这个躺在地上的痨病鬼就是四猛八大锤中排名第一,《说岳传》中第二妙手岳云?
这就是那个在真实历史上十二岁从军,从一个普通士卒做起。纵横沙场,积功为岳家军最最精锐的背嵬军统制,所向披靡,勇如飞将的岳云?
这就是那个在风浪亭上,与岳爷爷一道含恨九泉,天日昭昭的岳云?
如此猛虎般的人物现在正躺在地上,瘦成一把骨头……这真是他吗?
也对,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病得虽然厉害,可照旧有接近一米八的个头,如果养好了却不知道是何等威风凛凛的铁塔般的男人。
也对,岳云的表字不就是应祥吗?昔人二十而冠,就会取字。应祥想必就是他的小名,或者说是岳飞提前给他取的。
可笑我一直以为他姓安,还安小哥安小哥叫个不停。
正当王慎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陆灿看完了岳云姐弟的路引文凭,指着王慎问安娘:“岳小娘子,岳云,你们的户籍文凭都没有问题,可这人却没有,却又是何原理?”
安娘忙拜下去,低声道:“禀官长,王年老是我的丈夫。我们老家受了灾,相公他不愿做亡国奴要削发为僧。无奈师傅不收,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就逃到此地。”
“啊!”王慎终于忍不住叫作声来。
安娘一张涂花的脸羞得通红,她照旧大着胆子看了王慎一眼,目光中又是羞涩又是恳求。
易杰插嘴对陆灿道:“如此就没有问题了,这三人实是良民。虞侯,想来这个王慎所言李昱主力已经迂回到我平原镇一事都是真的,照旧快些禀告上司为妥。另有,咱们也得提前准备。”
“提前准备,准备什么,收拾行装吗?府库中这么多;粮秣军资难道都不要了,难道都要丢给贼寇?难道易都头想要资敌?”陆灿淡淡问。
“这个,这个……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别到了时候就来不及了。”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的目光易杰心中一阵发慌,竟有些口吃。
“嘿嘿,就算这三人的户籍文引都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他们不是李昱派来的特工。”陆灿突然高声冷笑起来,将手头的文凭朝地上一扔:“也罢,本官且寄下此三人的脑袋。来人,拖下去好生看管,明日再审。”
……
夕阳猛地重新顶上方四米处的那一小方窗户坠下去,房间里一片漆黑。
夜已经来临。
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王慎默默地坐着,这两日他先是射杀四个匪人,接着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南宋初年这片乱世。再接着被宋军捕捉,差一点被那个糊涂的陆虞侯砍下脑袋。又知道安娘姐弟竟然是大英雄岳飞岳爷爷的长女和宗子。
不,昔人结婚生子都早。这个时候的岳飞也不外三十来岁,也不算老爷爷。
王慎这两天的遭遇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到现在总算是消停了。一日未食,认真是疲惫欲死。可脑子里却转个不停,澎湃的心潮怎么也平复不了。
这是一间库房,周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诸如木架子一类的工具,有浓重的霉味袭来,熏得人想流眼泪。
其实,现在的王慎还真有点想哭。
他在后世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自然看得出来那个陆灿对自己不坏美意。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个陆虞侯死活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话,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陆灿要下此死手,究竟想干什么?
枉我王慎平日里也算脑袋灵光,又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但现在却是无法可想。
照旧很臭,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缕幽香袭来。
王慎已经习惯了这牢房里的黑暗,转头看去。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到自己身边:“王年老,你还好吗?”
“我没事。”王慎端详着安娘那张清秀的脸色,轻声道:“适才谢谢你,也委屈你了。王慎被人杀了没关系,须坏了你的名节。”
是的,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女孩,为了救我王慎当着这么多人说我是她的丈夫,这在封建社会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若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南宋初年虽然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说,女子再醮的事情也常见。可清白人家对于这些事情照旧很是看重,安娘说出这句话又要兴起多大勇气?
屋中虽然黑,可外面的灯光从漏洞中投射进来,落到她的脸上,照旧能看到那一抹羞红。
安娘柔声道:“王年老,我和阿弟的性命都是你救的,怎忍心看你被人杀头。我的名节……怎……怎么比得上年老你……就算是死了,也没关系……”
王慎心中感动,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
“啊!”安娘低呼一声,身体禁不住轻颤起来。
“哼。”一直躺在地上的岳云身体动了动。
“阿弟你醒了,可觉得好些。”安娘急遽从王慎手上挣脱,然后又从库房角落用来防火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去喂。
岳云气恼地将头转到一边:“我不渴,你离姓王的远些,他不是个好人。”
安娘:“阿弟,你说什么话,年老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他救了我们是不假,可难保他没有此外心思。”岳云虚弱地冷哼。
安娘:“什么心思,阿弟你可欠好这么说的。”
“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当我是瞎子,这姓王的明白就对你怀有觊觎之心。是的,他救了我们,我们要报恩,可也不能以身相许吧?不要脸!”
“砰”瓜瓢掉到地上,安娘气得眼泪都迸出来了:“阿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这是在说你姐姐吗?”
王慎也有些恼火,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应祥……”
“应祥也是你叫的?”岳云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却是警惕。
王慎:“好好好,岳小哥,你也不要跟你姐姐吵。依我看来,那姓陆的军官一心要杀我等。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大丈夫岂能把生死交给别人。有力气争吵,还不如想想怎么逃出去。”
“陆虞侯要杀的是你,可不是我们姐弟。”
这种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处于叛逆期,在真实的历史上,岳云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犟种,自由散漫惯了。从军之后,好频频因为厮闹差点被他父亲以军法砍了脑袋。厥后也是经过岳飞多年的磨砺,这才生长为一员优秀的统军上将。
和岳云这种中二少年也没有什么好争的,王慎就拣起身边散落一地的木架子搭在墙壁上,看能不能搭张梯子好从上面的小窗户爬出去。
他拿起一个木架定睛看去,却是一呆,这玩意儿很是奇怪。约四尺长,外貌上了漆,用麻布一层层包裹,里面好象还夹着工具,就好象夹心饼干一样,用胶水牢牢地粘着。一头还挂着一根绳子,像是一张强弓的弓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