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义均转身审察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神情淡漠,话间带有一丝不悦。
最近这段时间,扰他清修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白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回道:“上神有件工具落下了,白矖特来送还。”
说罢,她在掌心召出一物,呈与对方看。义均轻轻扫了她手上的乱神弓一眼,脸色未改,只是拂衣一挥将那神器收回,又将目光投放在对方身上。
眼前的白矖不外只是一个神识所化的灵体,可见其尚在修炼之中,这乱神弓也本该在白泽手上,如何说也不会是她来还。
“一把乱神弓不足挂齿,神女此次前来,可是另有缘由?”
白矖轻笑道:“照旧上神看得通透。”
义均不置一语,兀自往身后的那棵树看去。
屋前的竹林在微风中响动,竹叶攒动的声音显得特别凄清。白矖顺着他的目光看已往,枝丫间红梅艳艳,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屋前那一大片绿竹的冷清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她这才发现,这修罗境中亦是不受四季轮换的影响,眼前这梅花,身后那竹林,不外是灵力使然,既是障眼法,也是自我排解的花招。
倒不比瑶山好几多。
…………
虞长歌端坐在殿前的白樱树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灵狐,那小狐狸蜷缩在女子的膝上,双目微闭,任对方的手在自己的皮毛间轻拂。虞长歌抬起眼看向远处,龙吟和云起的身影伫立在斜阳里,白矖突然现身在龙吟的身边。
龙吟见她回来了,神色平静地问道:“你修炼未成,何须节外生枝。”
白矖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微光为那双眼睛蒙上一层金色的纱,那眼底里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深不行测。
“只是想着许久未见,想去看看而已。”
龙吟瞥见她手上握着一枝红梅,心中了然,淡淡问道:“这样就好吗?”
白矖缄默沉静半晌,幽幽回道:“这样就好……”
这是龙吟第一次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惆怅的意味。
她转身,看见树下虞长歌和御灵狐的身影,目光随着飘舞的白樱飞转,徐徐迷失在回忆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神祇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很浅淡,她现在很难想起一个确切的时间来,只记得那也是樱树枝繁叶茂的时节,封神殿前的樱花肆意飞扬,她坐在树下与玉灵说话。
“我想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修炼成形了。”
白矖看着浮在眼前的玄灵玉,眉目温和,话间带着一丝宠溺的情感。
这灵玉自缔造之初,受瑶山仙灵之气的滋养,竟逐渐凝出玉灵,算来至今快要五十年之久了。这瑶山虽偶有白泽、龙吟等的来访,但多数时间里照旧她一小我私家的,所幸这几年另有玉灵可陪她说说话,也就不比往昔感应凄清了。
“再过些时日……是多久?”玉魂的言语间颇见喜悦。
白矖轻笑,“很快的,我们很快就会晤面了。我想,到时应该给你取个名字才是。”
“名字?”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有了名字,就有了归宿。”
“可‘玉魂’,不就是名字吗?”
“非也,‘玉魂’二字,只是称谓,不足成名。”
“既然如此,白矖可想好了为我取名何字?”
“我想,赐你一个‘珞’字如何?”
“‘珞’字何解?”
白矖微微一笑,道:“以‘珞’为名,取……”
言未尽,脚下忽生无名之风,漫天飞花狂卷,空气蓦地变得肃杀。风势渐大,白矖拂衣掩面,双眉微皱,灵玉似有所感应,逐渐敛去了光线。
疾风中一个身影翻飞而过,以迅雷之势夺下灵玉。白矖见那身影欲逃,只轻轻拂手一挥,往对方离去的偏向前方张开一堵结界墙,那身影碰了壁,只能止步,转身看向白矖。
白矖立在原地,神色淡然,目光徐徐在对方身上游走。
看得出,来者是个男子。
他亦不言语,用目光与白矖坚持着。
虽看不得容貌,但凭这不惊不惧的气度就很是让白矖讶异。她指尖轻划,轻易将对方脸上的面具揭开。
对方面容清俊,神色自然,看起来倒无冒犯轻视之态。
“青丘狐族?”
对于白矖仅一眼就看穿自己身份这件事,苏夜音似乎早有预料,他的脸色颇为冷静,悄悄握紧了手心里的灵玉。
他微微颔首示礼,笑道:“青丘苏夜音见过上神。”
“苏夜音?”白矖见他嘴上虽是笑着,眼神却另有深意。
“怎么,青丘苏氏贵为狐族之主,竟也对我这小小的灵玉感兴趣?”
“小狐盗玉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上神玉成。”
白矖的目光扫向苏夜音手上的灵玉,瞥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血痕,那不是伤口,而是咒印。她立即明了,仍是面不改色,劝说道:“生死无常,自有天地之法,我玉成不了任何人。”
“既是如此……那便冒犯了。”
苏夜音说罢,飞身欲逃。白矖神色不改,随手拈来身边一片花瓣,运力将花瓣送出去。苏夜音只觉身边一阵疾风掠过,那花瓣从他耳边一闪而过,瞬间削断几丝鬓发。他立时皱眉,又感应后背一阵急行的气流冲他袭来。漫天的花雨聚成一道长鞭向着苏夜音冲杀已往,他敏捷地回过身,急遽张开结界阻挡,这万花聚成的长鞭撞到结界壁上,霎时如焰火般炸开,飞花流散,令人目不暇接。苏夜音被这灵力震退数步,待站稳脚跟,唇角已见一抹血色。
神女的实力他岂会没有分寸,但他苏夜音已经被逼入绝境,退无可退。
白矖不紧不慢地往前进了两步,摊开手掌,淡然道:“这灵物,不是你该拿的。”
苏夜音忽觉掌心一阵灼痛生起,灵玉灵光渐开,徐徐向着白矖飞去。
与此同时,又一个不速之客从旁杀出,一晃眼竟夺下空中的灵玉,二人马上惊奇,仔细盯着来人看。
“阿夜!”苏夜音小声惊呼出来。
白矖只觉眼前这女子双目凌厉,自带一股孤高,是与苏夜音截然差异的感受。
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的落花再一次狂卷而起,苏夜弦挡在苏夜音身前,手中的夜刈剑快速翻转,搅乱袭来的花群。白矖见状,却也不急,只是指尖施术,那花又成灵蛇之势攀上苏夜弦的手,身后的苏夜音立即冲到面前,利用弦阙切断花瓣的缠绕。岂料这花瓣散了又聚,分成两股冲着二人再次提倡攻势。白矖一手施术,一手召唤灵玉,那花瓣突破苏夜弦张开的结界,迎面打在她的胸口上,她胸腔一紧,气息一窒,马上喷出一口血来,手中的灵玉受到感召,徐徐向着白矖而去。
苏夜音见苏夜弦负伤,无暇顾及其他,立即挡在她身前,花群追杀已往,击碎苏夜音的结界,散落的花瓣突然变得尖锐无比,片片从他身边夺风而过,割破衣衫下的肌肤,点血散落。苏夜音的脸上也添了几道或大或小的伤痕,苏夜弦被他护在身后,未曾伤及分毫。
待白矖将灵玉收入掌中,再抬眼一瞧,苏氏兄妹早已不见踪影,她不想深究,故复低头察看掌中灵玉,只见玉上点染了一滴血,眨眼间那血滴竟融进了玉璧之中,消失得干洁净净。
被吸收了?
白矖并未细想。
既然灵玉无失,也就而已。
其时的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至日后,当她见到修炼成形的玉魂时,才终于明白当初的那滴血简直是她的疏忽大意了,以至于厥后的种种,皆是因果……
白矖回过神来,看了龙吟一眼,眉目舒展,如释重负,她微微一笑,略带感伤:“珞珞如石,她一直都很坚强。”
龙吟看了她手上的红梅一眼,说道:“你本可以留住她的。”
白矖顿了一下,轻声回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起站在二人身边,一直缄默沉静,看着天边的云翳慢慢被浸染成火焰色。
树下,虞长歌怀中的灵狐突然抖了抖耳朵,徐徐睁开双目,御灵狐意欲起身,发现虞长歌将手轻轻覆在她头上,她抬头瞧向对方,只见虞长歌面带微笑,轻轻向她摇头,眉眼间似有体现之意。
御灵狐眨了眨一双灵动的狐狸眼,重新躺在她膝上。
暮色渐浓,白矖的身影消失在孤岐神山的残阳里,白龙神重新顶上一掠而过,只有一个身影还静静地立在原地,云起背对着夕阳的光,目光投放在虞长歌的怀里。
虞长歌看向他,发现对方手里握着那枝红梅,她低头对着怀中的灵狐说话,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
“走吧,那小我私家在等你。”
御灵狐从她怀里跳开,在她眼前化出人形,仍复当初的模样,外貌青涩,眼神却恍如历经沧桑,娇小的身躯,于清冷之下透着一股坚韧,像极了玉魂珞。
御灵狐转身看向云起,盯着他手里的红梅,目光沉沉。她漫步向对方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极重的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