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幕 回家（二）

　　顾迟曾无数次在黑黑暗质问自己，他的父亲今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为什么……

　　可是，没有人来告诉他答案。

　　他在黑黑暗被人凌虐拷打着，那是一段很长很永生不如死的日子，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就在他们计划把他送去人市井的前一天——

　　消失多天的母亲突然脸色苍白泛起在他面前，可他还没来得及好悦目母亲一眼，他母亲却像疯了似的拉着他往外跑。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

　　穿过荆棘，越过森林。

　　直至后面传来了枪声，他母亲终于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用世上最炙热的眼神望着她。

　　她是聋哑人，不能开口说话，也没有比手语。

　　顾迟却看懂了母亲的眼神了。

　　她说，阿迟，妈妈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活下去。

　　阿迟，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

　　回家……回家，这是我和你父亲唯一的遗愿。

　　……

　　回家。

　　失去了怙恃的顾迟，另有家吗？

　　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有个满身鲜血的男孩，孤苦地走在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他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沿途，只有他踏过雪的声音，另有他脚底留下的血迹。

　　他走了很久很久，呼吸徐徐困难单薄。

　　然后无力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白雪，舔了舔干燥的唇，心想道。

　　快要走不动了。

　　死多容易啊……

　　可他还不能死。

　　怀揣着怙恃极重的遗愿，他即便落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不能宁愿宁可瞑目。

　　顾迟倒下来了。

　　倒在了寂静无声的雪地里，世界变得平静极了，没有那些人的辱骂拷打，也没有他怙恃的欢笑声。

　　所有的人和事都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就在顾迟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她奔跑到他身边，将脖子上的温暖白兔围巾挂在了他身上，双手捂住他冻僵的手背呵气。

　　她在他耳边说道。

　　你不要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他从快被黑暗吞噬的漏洞中，无声忘了她一眼，深深的一眼。

　　自此。

　　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了。

　　***

　　这一场梦，顾迟做了很久很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厚厚十二寸。

　　秦管家走回去，轻轻把窗帘打开了。

　　日光终于从漏洞里照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顾迟下意识反手盖住了耀眼的光。

　　“秦叔，现在几点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从梦魇中刚醒过来的嘶哑。

　　秦管家担忧地望着顾迟，回道。

　　“已经下午四点了，少爷。”

　　顾迟作息一向正常，他会睡到这么晚，恐怕又是再次被噩梦缠身了，秦管家这才忍不住进来叫醒他。

　　顾迟点颔首。

　　没有再说什么。

　　他垂着寂静的眼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撑在床边缓慢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影走到了衣柜前。

　　他记得，她还在等他。

　　***

　　一梦醒来，天地早已变了颜色。

　　漫天白色的雪地里，安瞳静静地站在路边，人来人往那么多人，那么热闹。

　　可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容沉静。

　　自从她出院后，苏家人一直跬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不允许顾家人靠近她一步，学校那边也暂时替她请了病假。

　　安瞳明白父亲和年老的一片苦心，所以她一直默默接受着这样的部署。

　　直至第七天。

　　她说想出去，见一小我私家。

　　苏家的保镖们知道她想见的人是谁，纷纷神情为难拦住了她，不让她踏出苏家半步。

　　安瞳眼神淡淡，亲自打电话给苏淮。

　　不知道她在电话里跟苏淮说了什么，他居然同意让她出去见顾迟一面，保镖们只好乖乖把她送到了晤面所在门外。

　　可没想到……

　　她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候，顾迟还没有泛起。

　　保镖们望着她冻得微红的苍白脸色，语气谨慎问道。

　　“小姐，还要等吗？”

　　安瞳没有说话，只是洁净的眼神静静望了他们一眼，里面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怎么可能不等下去了。

　　究竟……

　　这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