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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东风

第20片 天地海心

慢东风 清枫聆心 2051 2016-07-12 08:42:28

  赵青河原本以为,那个轻佻的少妇身后,这间透不进光的屋里,应该蜷缩着一个悲恼恨世的男人,却惊讶发现身处于一方宽容的天地,少妇的谩骂,进不来这里,或许更进不了这个男子的耳朵。

  所以,一愣后,他即笑。

  男子抬头看赵青河一眼,不问是谁,继续老神在在喂他的宝物。

  夏苏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号存票,笑容柔柔,声音柔柔,“周叔,小画的银子,除了刚给婶娘的那袋铜板,其余都给你存进去了。那幅扇面还要等一等,如今多了个专跑买卖的人,应该很快能找到买家。”

  赵青河自认一双眼利,善于察言观色。

  适才见妇人的泼骂凶悍,推测男主人悲催,想不到男主人自在得很,当爹也从容。

  而此时的见闻更让他明白自己猜差了十万八千里,泼妇不外是纸虎,被她丈夫吃得死死而不自知。

  这样的男人,为自己涂抹上惧内贫困潦倒的颜色,住在迷宫般的深巷,必藏一个不行告人的过往。

  “放桌上吧。”周姓男子没看那张票,“苏娘,扇面要小心处置惩罚,最好探询到吴老板卖了谁,再寻买家。”

  夏苏应着是,又将身上竹筒拿下,铺开画纸,“请周叔装裱,事成十五两。”

  “赵孟坚的《岁寒三友》。”周姓男子这回视线彻底离开他家女娃,落在画上片刻,语气带笑,“这哪是仿赵孟坚,竟比原画更精粹,你计划给赵子固拔高名气么?”

  夏苏脸红,“周叔笑我,我哪有那么本事,不外尽力了。”

  赵青河心道,夏与周差异姓,又未曾听泰伯伉俪或大驴提过夏苏在苏州有亲人,这份十分自然的亲情恐怕同夏苏的从前有关。

  周姓男子这时再看向赵青河,见他仪表堂堂北人气魄,问道,“在下周旭,是苏娘的叔叔,不知这位如何称谓?”

  真是亲叔叔么?既然如此——

  赵青河稳稳作答,“小侄赵青河见过周叔。”以为报上姓名,这人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惊讶死人复生。

  周旭绝不惊诧,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晚辈侄子接受轻松,削瘦的脸庞神色冷淡,却是微微一颔首。

  尔后,他朝夏苏道,“此人看着可以继续。”

  “周叔这么说,我就更放心用了。”夏苏却不看赵青河,“此人”如今这张带着智慧的皮相是比从前好用,只不外她不会太信他。

  横竖合资赚小钱,也不用掏心掏肺,把利益支解清楚,双方能告竣共识,人品不至于杀人,差不多就行了。

  两人接着不再提半句画或钱的事,就着八九个月大的胖娃娃小名闲聊,小花小草小玉取了一堆。

  “轴儿。”赵青河没处站,一动踢到地上木轴,信口凑热闹。

  两人齐眼看他,他连忙摆手,“我用词遣句实在没辙,你们不必认真,冲撞了宝物,也别恼我。”

  他这样没“自信”,倒叫夏苏欠好再踩,实事求是评道,“这个小名还不错,轴支着画,坚强得很。”

  周旭沉吟,“小名叫轴儿,爽性再取赵侄说得宝物一词,台甫也有了,宝轴。”

  夏苏觉得是不错,配上周姓念起来就有些怪。周宝轴?粥煲粥?

  夏苏虽然这么老实说了,周旭却并不在意,只道宝轴二字太合心意,又是女儿家,也不会常有人喊她全名,就这样吧。

  赵青河歪打正着,赢得周旭一声谢。

  于是,似乎终于完成今日来意,夏苏说五日厥后取画,便走出了屋。

  周旭没跟出来,连再会都省了,只是轴儿咯咯的笑声追上他们,令乌墨青白的单调天地色缤纷了好一瞬。

  上了车,夏苏耷着的眼皮徐徐拾起,似经过一番斟酌,慢道,“婶娘本是妓子,周叔有时去她楼子卖画,也算不得熟。她年岁大了,恩客越来越少,又有了身孕,想打掉,周叔却劝着生下。楼子妈妈嫌她已不赚钱,爽性捣鼓着周叔赎她从良。我开始也是瞧不惯她,替周叔不值。可周叔说他本无计划立室,只觉得和娃娃有缘,娶谁都无所谓,而她的身世其实可怜,爱钱也是悲苦怕了才如此,如今既然出了欢场,不必再看他人脸色陪他人笑,想怎么样就随她兴奋吧。”

  “轴儿不是……”赵青河问了一半马上住口,吆喝驾起车。

  他也是糊涂,何须问呢?

  “你叔叔心如海。”

  “不妨说,他随心自在。”夏苏语气轻飘,“心如海”不适合周旭。

  随心自在么?赵青河无意识握紧了缰绳,低声如自言自语,“不看恶脸,不听恶言,兴奋怎么活就怎么活,真是潇洒。”

  良久,夏苏的声音龟慢龟慢地爬来,“倒也无需惆怅内疚,我叔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心,老僧入定,看破红尘了,能不自在?我们却‘年少轻狂’,自私狭隘一些也很应当。就我婶娘那样的人,换作我,是一定不忍的,全看在叔叔面上而已。”

  好了,她也会用年少轻狂这个借口了。

  这女人的反映,总是有些出其不意。赵青河没有转头,只是不小心歪伤的心情变得很容易收拾,驾车也轻快。等马车停在虎丘一家饭馆前,他又完全不意外地看到了夏苏的蹙川眉。

  “我没银子。”她道。

  “我没银子。”他制造回音。

  夏苏没好气,“没银子你还来?”

  赵青河不答,将缰绳交给伙计,付托他用最好的草料喂马,就径直走进饭馆,拣靠着旁街镂窗的桌子坐了,点完菜,却见夏苏还站着。

  “要不要点酒?我看到柜台有西凤酒。”他“钩”她。

  她很没志气,上钩落座,听他再点了两小坛西凤,等伙计走了,仍记得银子的大事,“我说真的,身上只带了十文钱。”原想一人一碗面打底。

  “我也说真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外——”赵青河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银稞子,颇为自得,“今日赵大老爷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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