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静坐许久,只听得那边哭声似乎在移动,在远去。
又过片刻,哭声渐细,模糊是听不到了,江慧嘉情不自禁地竟轻轻松了口气。
她又躺回床上,扯过一角被子。
“宋娘子!”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急急遽的脚步声,是碧珠亲自来了。
江慧嘉警醒地再度翻身坐起,低声道:“进来罢。”
碧珠忙推门进来,就去拿江慧嘉挂在床架上的衣裙,一边急道:“宋娘子,请你速去看看。我家七娘子又犯病了!”
江慧嘉接过自己的衣裙,碧珠竟要来服侍她穿衣。
江慧嘉就伸手,顺着碧珠的服侍快速将外衣和裙子穿好。她睡觉的时候原来就是穿着中衣的,这时候再着外裳倒也快速。
“七娘子症状如何?”江慧嘉问。
她知道郑七娘之前必是装疯,但她有癫狂的开端症状这又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在她再次装疯时,郑大奶奶要是把她吓太狠了,吓得她真正病发也不是没可能。
碧珠面色发白,惊怕道:“手脚都抖在一块儿,皮肉里头跟有什么工具似的,一拱一拱的,好、好生吓人!”
江慧嘉一边狂奔,一边又问:“口唇可有歪斜?有无咬舌症状?可影响呼吸?”
碧珠“啊”了一声道:“那倒没有。”
仍旧是满脸惊怕,潜台词似乎在说,就之前那些已经很可怕了呀,你还想有什么症状?
江慧嘉心下倒是微微放松,郑七娘的病情庞大就庞大在,她不光有癫狂两症,她还兼有癫痫。
也就是说,癫、狂、痫这三症她都有。
不外比力好的地方在于,虽然她三症并有,可她三种病状都只是初发,总体来说,还不太严重。
其实古代中医对治疗癫、狂、痫之症是很有研究的,这从最古老的《黄帝内经》开始就对这三症有所纪录就可以证明。
江慧嘉觉得,只要郑七娘不总是成心装病,将病情越发庞大化,又或者她自己能够有比力强烈的治愈的愿望,那有本土的老医生脱手,要治她也尽够了。
即便难以根治,可中医最擅温养,若有经验富厚的老医生为她恒久调治,慢慢祛病,那根治不根治的,只要不影响她日常生活,其实也并无太大故障。
江慧嘉一边思索,一边脚下走得飞快。
因为她最近勤练五禽戏,效果绝佳的缘故,她体力比碧珠这样娇生惯养的大丫头可许多几何了,所以一同快走起来,反而是她将碧珠甩在后头。
等到离得清水湖近了,碧珠忙又小跑着追上来,将江慧嘉往另一条路上引。
“宋娘子,这边!”碧珠好不艰难地喘着气,倒也不敢诉苦江慧嘉走太快,事实上,她比江慧嘉还急。
又走得一小段路,隐约已经可以听到前头杂乱的声音了。
似是郑大奶奶在同身边的下人说:“去瞧瞧宋娘子怎地还没来!”
江慧嘉循声快步走去,不等碧珠再引路,已自行穿过花木小径,再走已往,前方就泛起一道长廊,郑大奶奶并几个下人果真都在这里。
而郑七娘就歪坐在长廊地上,瞧那姿势,似乎之前还摔了一跤。
郑大奶奶等人都手足无措地围着她,却并不敢碰她。
江慧嘉的到来简直如同救星降临,郑大奶奶大喜,忙催她来看。江慧嘉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抢救,这时候并不惊慌。
她几步走上去,半屈膝蹲下了身,仍旧指压点穴。
其实她身上是随身带着三十六根银针的,但以她的身份这个时候并不适宜拿出银针来,所幸郑七娘症状并不严重,只用指压点穴要做短暂的抢救倒也足够了。
江慧嘉手指由下而上连连揉动,主要点压郑七娘足三里、三阴焦、身柱、百会等诸穴。
因这些穴位或在腿上,或在足部,江慧嘉还给郑七娘脱了鞋袜,卷了裤腿。
郑大奶奶等人见此情形都是微微张口瞠目,要不是江慧嘉是女子,她们就要来阻止了。
不多时,郑七娘抽搐的症状就有好转,皮肉下跳跃的拱动也自发止歇。又过片刻,她忽地“啊”一声大叫,身体一震,眼珠再转,神色就恢复了清明。
几个下人都用惊羡又崇敬的目光看着江慧嘉,郑大奶奶也是露出惊喜又谢谢的神情。
这一次郑大奶奶的谢谢却是真真切切的,比上回在绣雅阁时又大有差异。
上一回她对江慧嘉其实是怀疑审慎多过谢意,可这回经历过种种妨害,又有先前吓唬郑七娘乐成的事情在先,郑大奶奶对江慧嘉竟不知不觉就真正信服了。
郑大奶奶先问:“宋娘子,我家七妹这是好了罢?”
江慧嘉道:“暂且是好了。”因又对郑七娘缓声道,“七娘子,我扶你起来吧。”
郑七娘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仍旧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
她面上神情淡漠不动,然而她微微仰了脸,却有两行清泪忽如朝露垂珠般,就从她眼角滚落了下来。
这一回郑七娘没有再嚎啕大哭,可她仰着面,无声垂泪的样子却竟比之前哭得那样撕心裂肺时还叫人揪心。
江慧嘉觉得有些尴尬,更觉得郑七娘既已经恢复神志,那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应当回避了。
可江慧嘉要起身,郑七娘却忽伸手抓住了她。
“我疯都疯不成了……”郑七娘口中徐徐吐字,她的声音原本优雅动听,此时声调幽幽,更凭添几分美感,“即是想疯,你们也不许的,是么?”
江慧嘉欠好强行掰开郑七娘的手,就顿了顿,道:“七娘子,人若认真要疯,谁也挡不住。然而……你认真要疯么?”
郑七娘就是一怔。
江慧嘉想了想,就当自己兼职一转意理医生了,因又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划分、求不得,都只有清醒才气感受,也只有清醒才气改变。若要疯癫,才认真是万事皆休。”
郑七娘喃喃重复:“怨憎会、爱划分、求不得……”
她口中细念,突然又哭又笑,半晌,竟伏到江慧嘉身上,“呜呜”不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