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屋中只点了小小一盏油灯。
就这一盏小油灯照旧江慧嘉妆奁里带来的，宋熠房里原先的灯烛早都被余氏收走了一个精光。
一灯如豆，昏暗的小小灯火下，江慧嘉整个眉眼轮廓都似乎被渡上了一层来自遥远时光的秘密阴影，衬得她秀丽五官，如诗如画，如梦似幻。宋熠莫名竟觉得心中一酸，就连她现在故作凶恶的心情都似乎可怜可爱起来。
宋熠模糊觉得她是误会了自己什么，这种微妙的应对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娘子。”宋熠深深地看已往，“分居若是你的心愿，我岂有差异意之理？”
说到这里，他住了口。
他其实另有许多话说，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有多糟糕，也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能令一个女子绝望。最开始他其实基础就不想娶妻，是老爷子强行为他定下了亲事，他卧病在床，无可更改，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对这个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女子好一些。
但江慧嘉却实在是比他原来所预料的还要好太多了，她不轻视他，不鄙弃他，也不用同情的目光看他。新婚之夜她甚至还同他玩笑，她视若寻常地悉心照料他，她也会对他发脾气，她的一切都那样鲜活可爱，她甚至经常使他忘记他其实不是一个健全人，他是个残废！
宋熠咽下了满腹言语，说太多又有何意？
他只又道：“只是若要促使老爷子同意分居，仅只这些还不够。”
江慧嘉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扭了头，又回眸看过来：“三郎有妙计？”
宋熠被她的俏皮话说得心中一松，知道她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就也笑了：“哪有什么妙计，只是能估摸几分余氏会做什么，她若是思想不及，你我不妨稍作提点。此外，老爷子差异意分居，说到底照旧担忧我的缘故……”
他顿了顿，轻声道：“慧娘，老爷子不是余氏。我……情愿与他老人家开诚布公，深入恳谈一番。”
他是不愿对宋老爷子耍心计手段，江慧嘉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与作为。因为倘若换作她自己，也绝不会愿意对疼爱自己的爷爷，前世的江老爷子玩弄心计手段。
江慧嘉心中微动，问：“那……要如何提点余氏？”
宋熠凝目过来，倾身笑道：“三十里外有座五真观，五弟今年也要下场加入童子试，余氏常去五真观烧香的……”
江慧嘉静静听着，目光微闪。
心情几番变化，这时候倒是有些微妙。
——我名义上的老公原来不是纯良小白菜，而是个心机男，肿么破？急，在线等！
日子到底照旧要好好过的，老宋家海不扬波了两天，到第三日，晌饭时宋老爷子都主动问起：“慧娘，悬壶堂的医生可是说今日要来？”
江慧嘉道：“是说好了，最迟今日。只是他们是忙，可能要等到晚间才气过来。”
到了天色向晚时候，果真，一辆驴车从村口驶入。宋四郎原来在外头晃着玩，见了挂了悬壶堂标志的车子，赶忙就往家跑。老宋家晚饭吃的早，这时候，宋老爷子都回房了，他也忙拄了手杖出来，就在门口迎着。
宋老爷子体现得这样重视，余氏也不敢太过怠慢。这厢里宋家人热情地将张医生等人引进堂屋，张医生喝过一杯茶就主动提出：“患者在那边？先去瞧瞧罢！”
进了宋熠房间，张医生先给宋熠切脉，又拿了小锤来敲他的腿，一番望闻问切事后，张医生的神色徐徐凝重。
宋老爷子最先问道：“张医生瞧着，我家三郎情况如何？”
张医生摇头，正是要直接说难救，可一转头，看到旁边江慧嘉脸上担忧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杨公等人这两日对这女子的视察，他对宋家的情况几多也知道一点，又念及来时，孙掌柜特意做的那一番嘱咐，便说道：“并非全无治愈可能，但真要救来，却也十分困难，需要支付极大价钱。且即便如此，张某也并无十足掌握，一定能使宋郎君恢复如初。”
这基础就是万金油话，总之就是这样一个意思，病或许能治，可要支付的价钱却是极大。而且就算是这样，张医生他也不保证这人他一定就能完全治好。
余氏听得直撇嘴，要照她的意思，这病基础就不用治了，可宋老爷子人在这里，却没有她说话的份。
宋老爷子沉吟了片刻，问道：“张医生有几成掌握？”
病人眷属常会重复问这样的话，张医生也能理解。可做医生的，向来不会说某某病一定能治，更况且宋熠这情况他还简直并无十足掌握。
说是没有十足掌握，这其实照旧委婉的说法，照张医生看来，宋熠这样的情况，能治好是运气，治欠好才是正常。
他犹豫了一下，照旧有些不忍，又道：“其实宋郎君的腿，要想恢如初，最好照旧先敲断一遍，再重新接骨。只是此法风险极大，若是不用，宋郎君的腿或能慢慢恢复到稍微跛足的水平，若是用了，有可能完全恢复，但也有可能会使情况越发糟糕。”
从他说要将宋熠的腿重新敲断起，屋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等他说又另有可能有更大风险时，宋四郎就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治病法子？这是救人照旧害人？”
宋老爷子马上呵叱：“四郎！”语气虽是有些严厉，但竟没有要完全阻止宋四郎说话的意思。其实他也有疑问，也觉此法太过特别，只是他的年纪辈分摆在这里，不能像宋四郎一样贸然提出质疑。
江慧嘉就道：“可是因为原先郎中接骨接得有些不妥，所以才要重新敲断再接一遍？”
张医生摸了摸颔下短须，笑道：“小娘子说的正是。”又是一叹，“奈何张某学艺不精，倒是府城有一位真正的骨科圣手，人称张金错，一手分筋错骨手，在大江南北都十分有名，若能请得这位出动，宋郎君的病就好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