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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山河

第五回 借戎马船向曲束 治瘟疫水引大泽

万岁山河 祖国仍旧容 1804 2021-02-19 20:42:49

  话说许雍叫汤会领着,便往业州郡去,行至夜头。汤会去看舵,恰许雍也出来,就说起话,相谈甚欢,见至天明,水手来传那男人已醒。两人都急去看。汤会道:“白男人,你有甚么冤屈?说与俺来,便同你去打讼事。”许雍笑道:“汤兄确是有义的人。”汤会道:“他既叫俺救,自管他事了。”那男人在榻上,听二人说话,又见四下众人都望他,当下会意。就在拜了道:“蒙众位恩公救命!”众人听得恩公两字,都大笑,只道救得直。汤会指他道:“你这男人还不自报名姓,若写起草状,还须你画押。”那男人听了,不知所云。汤会道:“倒还支吾。问你姓甚名甚?”男人顿神,见舱壁上挂着一个竹箩,就答道:“小王父家姓罗,家里行首,都叫大郎。”汤会怪问道:“噫!你却是姓王照旧姓罗?是王罗大郎,是罗王大郎?莫要与俺顽。”这男人又道:“是姓罗,是姓罗。”汤会知了,教童子去拿纸笔,要写状子。又问这罗大郎道:“可将你因何叫人中伤,因何坠水,都说来,所谓冤头债主,撞上相公俺,定与你讨说。”

  罗大郎道:“赶路遭见剪径的歹人,将我围住。斗不外,我见背后是水,就跳将下来,只道是死的不冤。”汤会道:“将你救出时,原看你满身妆扮,却不是像俺这里人。”罗大郎道:“我是西南大奚国人氏,方来武灵城里。”汤会自颔首道:“想亦是来做做生意。一时抖搂钱财,叫人看上,路里劫去。”许雍道:“汤兄莫出轻言。说对尚可,说错岂不讨人烦了。”罗大郎听得,趁答道:“正是不错,正是不错。我是来行些生意,一时显露,落的至此。”汤会对许雍道:“看看,所言不差。”罗大郎又拱手道:“再问恩公,这当今是那位大天子?”汤会就也拱手道:“俺这里先帝是弘业天子,七月里崩了,今上乃崇天天子,是个将成人的天子。”罗大郎道:“天子可好?”汤会道:“天子数日里才告天大礼。”罗大郎道:“那便无事。”汤会嗔道:“怎说起天子来?方你说是大奚国人,俺怕这讼事欠好告哩!”罗大郎道:“这是怎说?”汤会道:“这周遭下国,不题那外洋岛屿,那敕勒国进贡天马,曲束国采买武器,历代先帝痛爱颇多。纵不济是墨隘、觉劳发送珠宝钱粮,也有偏量。各鬼门关县大人见得,定把汝待作亲爷伺候,只这大奚一处最是轻视。”

  罗大郎闷声一稍儿才道:“那便不打。我眼下不知身在那边,那歹人也不守那里专待我去寻仇。”汤会道:“看你是个好男子,却是这般怯懦。”许雍道:“汤兄莫替人生急,打破锅底也是人自家的事。”那罗大郎又拜道:“恩公都是仁义的人。我不得万金相谢。纵有亦是难报大恩。”汤会道:“此语中听,是好男子说话。”许雍道:“正合原理,这不是金钱债,是情义债。”罗大郎道:“还不知众恩公要往那边?”汤会道:“这位救你性命的许神医要往业州治瘟疫,也是颇远。此番来回,多是两月,少是四十馀日。”罗大郎道:“既是如此,是命中该与众位有识,小可要伤在身,不能轻动,便随同往。也莫说无以为报,船上苦工,可将小可使唤。”都听了这话,终甘出来道:“我前番与你擦洗,瞧你这手里不得一个老茧,想也是使唤人的人。叫俺们这些听使唤的人怎敢将你使唤?”众人听了,见罗大郎自看手掌,都大笑。

  船走水上,无风无浪,却也不慢,一连走了半月。得许雍看顾,罗大郎伤愈颇好,一能行走,便去替水手扯毛帆,换舵夫摇柴桨。众人推不外,都笑道:“这也不是甚么好事,若是扯金帆,摇银桨,争抢都是应当。却那里见人争抢这苦头?”罗大郎摇橹道:“我不是好赊欠的人。白白吃住恩公,叫我恰似戴罪一般。”众人听了,又见他果个好气力,都道:“真是勤人,若再来几个,只怕我等都成部署哩。”罗大郎也不搭话,自顾看舵。众人喜他为人,知他话少,却也好与他说话。许雍恐他箭疮重复,唤他去歇,不听。汤会却唤来侄女终甘,教终甘下拜认他作先生。罗大郎惊骇道:“小姐如何至此!”汤会道:“俺的兄嫂前年殁了,家里止有这一女托付与俺。俺这侄女自幼也学文籍,只俺都是行走船上,肚中空空。大郎是念书之人,可教俺侄女文章。若日后有女科状元,只要她高中了哩!”罗大郎也知汤会有意使他清闲,如何不依,恰终甘以船作家,本有些经典,罗大郎便教授终甘,无不详细。

  一日风雨都大,就落锚来舱中,汤会说起闲话,问罗大郎道:“大郎家里排行第一,可另有兄弟几个?”罗大郎道:“回恩公,我止一个兄弟。虽道兄弟,因吾父亲老里才有他,隔着两纪。自老父殁了,平日里待他正是长兄若父。”汤会道:“那即是二郎了。见大知小,那二郎必也似你这般气力了。”罗大郎道:“回恩公,我那兄弟还要强过,平日里只好刀枪棍棒,打熬腿脚,不喜念书。”汤会听罗大郎左恩公右恩公,道:“勾得了,勾得了。俺们救你性命,也不须挂在嘴边,倒嫌烦哩。”罗大郎连道:“就依恩公。”许雍细细听了,问道:“这般说,大郎自是读过书的。”罗大郎道:“也草草翻过几页。”汤会喜道:“好哩!俺最喜这念书的。不知大郎可会作甚么词曲?日前见这大江东去,又闻说过小苏学士风范,俺得感怀,却难出口章,羞煞俺胸无点墨的人。”罗大郎道:“时光不在这出。”许雍道:“大郎却喜看甚么书来?”罗大郎道:“最好汗青群史,论古今兴废之道。”许雍道:“好,好!大郎也是存志之人。”罗大郎道:“故常劝我那兄弟,他却不听,行事还自卤莽,不改分毫。”汤会道:“俺年少时亦不听他人劝,更说不得他人好。今他不听原理,久久自有人教他。待他会了,却怪你不早告他哩。”罗大郎道:“却只恐他生性太刚,易中奸计,不能自保周全。”

  却说过来月馀,一路快晴,又赶着风头,将到业州郡地方。许雍道:“不用半日便到了。依汤兄前番所言,我今也当算船资米钱。”汤会道:“休恁般说。你是神医,叫俺们染病遭疾的都当菩萨,若叫人知了,道俺气量小。你若不题,我自不管你要。”许雍自笑道:“知汤兄是个疏财的男人,我也不多钱,更不得失礼。”见许雍从囊中取出一个钱,就与汤会。汤会伸手接,笑道:“千情万义都在这钱眼里头。俺知得,俺知得。还望这铜钱沾了神医的药气,保俺不撞病灾。”都听了大笑。汤会就要将钱放在匣里。待开匣,见一个长布裹,怪道:“甚么奇物?”就打开,原是那罗大郎所中之箭,当下道:“俺这记性忒坏,亏它照旧金打的。”就取出,唤来罗大郎道:“这箭是救得你时,打尔背上。上有小篆文,俺却不识,只当是物证,锁在匣里。那知你又不打讼事,故自忘哩!这也是些个硬钱,你便拿住,若再碰见剪径的,孝敬大王,或能是救你性命。”

  罗大郎接了箭,看那箭头,果是黄金,看那小篆文字,上书:“天子御用”知道是崇天帝用的金鈚箭,心中生疑。却口上道:“这救不得我,太少,太少。”汤会道:“你倒真是个朱紫!”二人正说,许雍进来道:“我见岸上亭驿都着玄旗,不知何意。”汤会听了无话,罗大郎却道:“我观得贵国书中条令,若有征伍,胜着玄色,败则素色。会是有干戈之事。”许雍笑道:“这番国大郎倒胜我等,可是真大武国人了。”汤会道:“俺这大武国自太祖天子后,有十几代先帝都未曾动武,如今将三百年数,搬出这陈条老令。怪事,怪事。”就急转舵,向亭处去。

  那亭久远见了,自过来,只当是要买粮。待汤会下船来,先问道:“烦问老主座,这是那里胜了?”亭长抚须笑道:“你这是久不下船来,倒一ㄇ有学问的,识得此旗。两月前头,那大奚王保驾死了,陛下敕造大庙供他,又教他兄弟做王。赏了不少金银,日后里那王妃却自投江,也淹死了。那新王知了不忿,要讨说头,领着戎马犯界。天子仁义,下令避战,这番王却直直来打关口。陛下甚有威力,也教一员小将领兵去败他心火。这小将,名唤萧天让,只带数千兵,先传命令,要来拒敌,却是三日奔走五百里,六日奔走一千里,马不停蹄,鞭不停响,到了歇马关,更不歇马。直直闯进贼营里。那番国骄兵不意,故受势如破竹,杀得大北。这番王依仗勇武,杀出得脱,退兵闻笛山。此番大胜,陛下就请出太祖的令,挂这黑旗。”汤会道:“原是这般。”就出几个碎钱,要与亭长,道:“老主座一通说话,好不辛苦,权做茶资。”

  亭长笑道:“你这男人倒是心善。俺却不受了,自这里闹出瘟,来回不见船,多无人说话,今番好说,实是一吐为快。”说罢,自咳几声,出口痰。汤会见了,甩袖影脸,连退几步道:“主座莫不是得瘟?”亭长道:“你颇小心起来,老汉是陈年老疾,染不得你来!”汤会道:“是说笑哩!俺这船上正有一个神医,知了这里瘟疫,自娄州过来。”亭长道:“莫不是姓许的神医?”汤会惊道:“主座怎也知他?两地隔着千百里,五个河渠,敢是名声可坐船随走?”亭长道:“且听说来,俺这里有个陆县尉,与这许神医私交甚好,早早分付四处,都叫留心。”汤会道:“俺知了,这便请他下来。”

  汤会就回船上,许雍要问战事,汤会并不答,只说陆钧候他,反问详细。许雍道:“旧时我行医此处,逢陆县尉老母瘘病,叫我治好,自与他相识。此番过来,也是他赍书与我。”汤会道:“也是个好汉。”许雍负了药囊下船来。众人都送,罗大郎拜道:“他日必厚报恩公。”汤会也道:“这番就送这罗大郎回京,待俺无事自来寻神医说话。”见许雍随着亭长走,转进土坡望不见了,汤会才叫回船。罗大郎道:“许恩公走得仓猝,餐膳未用。汤恩公何不留许恩公用了饭?”汤会道:“许兄是个慈悲的人,与你相熟了,俺是怕他替你忧哩!”话罢,便领罗大郎进内室,关上门来,转身道:“前番说那黑旗,乃是征你大奚国胜了!”罗大郎听了,各各支支地,急问道:“此是怎说?”汤会就学那亭长又说一遍。罗大郎听了,头颅似斧灌顶劈,两耳似蝉一发鸣,叫他痴傻也似,涎水要流,一发扑地。汤会苦叫道:“早知留下许兄半晌!”罗大郎置于榻上,良久转神,闭目忖道:“我那兄弟今有此祸,皆是性情注定。只害苦我那贞烈贤妻。”

  罗大郎当下触起那御用金鈚箭,知是昏君贪图王妃貌美,生出攻克之意。又假托做围猎,想来也是侵犯自身。纵当日未死,也定再出一计,管教薨于横死。罗大郎乃仰天悲呼,箭疮崩裂,昏死不省。汤会焦急,众人无主,幸得终甘于许雍走时,求了些疮药,专作不时之需。终甘就取药敷上,罗大郎久久回神。汤会见罗大郎救醒,焦急道:“大郎国破,忧心无补,且自重性命,不要伤神动气。”罗大郎道:“恩公所言甚是。”汤会道:“大郎若有意归国,我这边往奚国行船。”罗大郎道:“恩公何须如此。”又道:“此处可是到了国北?”汤会道:“确是国北。”罗大郎道:“既然出走已远,恩公可去曲束国,我知那处铁石最好,不妨购些贩卖天朝也好。”汤会道:“俺也曾闻,就依大郎言,去曲束也好。”汤会便叫起锚,往北去。

  却说许雍这里,叫亭长领着,就往城中去。时值日头,阳高照暖,也无寒风。远看去,城中了无烟气。许雍问道:“眼下正是中晌,怎不见有人家引火造饭?”亭长道:“神医不知,本城有神仙唤做西婆。她道瘟神爷爷专拣饭食时候过来,故俺这里都改做一日两餐,好错开三晌。此时都已吃而已。”许雍自作念道:“荒唐原理。”

  却又再往,见一众人都出城,有举案的,提筐的,有捧盘的,有托鼎的。复前行,刚刚看清,案上是牛羊首,筐里是壶觞件,盘中是瓜果类,鼎里是羹汤浆。一队出罢,又一队出,不待去看,先闻其声,是竽一人,锣鼓两人,三人梆节号,众人拥着。许雍指道:“这些又是作甚?”亭长道:“照旧那西婆,叫盖起瘟神爷爷的庙,差人三日小祭,五日一大祀。今日这才是小的。”许雍道:“这采买营造钱财从何来?”亭长道:“都是户户摊派,却也情愿。”许雍不再有话,随亭长来至公厅。一人自后出奔道:“永穆来矣!”见那人,身形甚伟,俊眼朱唇,额上细眉,颔下髭髯,都表在白皙面目上,正是陆钧陆思翊。陆钧赏了亭长数钱,老儿出门去了。

  许雍道:“得兄长信,立即打点细软,背了包裹,自出门来。那知无人敢渡。也是撞见好人,载我过来。”便将汤会之事讲了,陆钧闻听,惜道:“端个好男子,也是无缘得见。”许雍又问道:“刚刚小弟自城外过来,见有黎民正行供奉之事,问亭长才知有西婆人物。”陆钧道:“说来怪事,自那瘟疫未出之时,业州郡内突然地震,黎民多有死伤,时是酷暑,故强令不得停丧,恐生疾病,急急掩埋。今后夜中,城中四处有呼号之声,都道是死者冤魂。不知西婆那边过来,做了三日法事,再无鬼呼,人都称她神仙。”许雍道:“此等伎俩是学那陈胜的,哥哥莫叫她瞒过了。”陆钧道:“我焉能不知,只怪逢过大灾,四下都乱,她此通作为,民心都向,欠好治罪。”许雍道:“这西婆神仙可治疾病?”陆钧道:“只见她焚化符水,死没如故。我便请贤弟过来。”许雍道:“哥哥将这瘟疫发时告我,书信里只道症状,不得尽知其来历。”

  陆钧道:“自地震过来三月余,是秋后气节,正乃小天子受番王朝贡几日前后。城南先出此疾,原只做时节病症,并不挂心。再至前番冬里,更盛些,才道是瘟疫。古语云:灾后有疫。此言不差。”许雍道:“如哥哥说,这瘟疫只在城中?”陆钧道:“只在城中。四野诸村闻人来报,并无此疾。”许雍道:“医中有论,害从口入。此前可有牛马牲畜染病之事?”陆钧道:“未有,这事只从人出。”许雍又道:“却再问这城中饮水,都在那边?”陆钧道:“这城南有大泽一个。自未地震之时,水涩难以入口,都各自取井中水。待地震之后,人说甚是甘甜,都争饮大泽水。”许雍道:“哥哥可吃得这水?”陆钧摆身道:“未曾喝得,我这里城北,相较甚远,多都饮食大江水。”许雍合掌道:“就在此出!,兄长请传布告,不得饮大泽水。”陆钧道:“贤弟之见,乃是这水中有疑。”许雍道:“是了是了。刚刚所言,城南始出,也定是先饮大泽水,这里城北最远,故才事小。”陆钧道:“这水中却怎生出瘟疫?兄弟是医家,且细未来。”许雍道:“哥哥前边说地震之后,那大泽转涩为甘,定是翻出污秽来。”陆钧道:“甚么污秽?”许雍道:“这污秽最是奸诈,原是害人性命的,却变作悦目的,口甘的,专骗人看,诳人吃。”陆钧道:“想那苦水才是好的,使人不来吃他。”又道:“如今知了根苗,怎般去救?”许雍道:“这遭病黎民,我自写方,配成药剂。”陆钧道:“这是皮上之计。”许雍道:“那大泽之水可教力壮军士,开凿水渠,通至大江,引水进来,将它悉数冲净。”陆钧道:“这才是除根的良方。”就要依方抓药。

  未知如何,下回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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