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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传

第二十四章(下)孔雀东南落谁家

大先生传 秃笔山人 10939 2013-01-27 21:13:20

    暮春三月,山花烂漫,林木葱翠,采茶的山民唱着婉转的山歌正由山上轻快地下来,他们天未亮便上山采茶,如今满载而归,一个个脸上尽都漾着欣喜和满足,相互痛快酣畅地谈笑着。山民中有个独臂男人背挎着竹篓徐徐而行,在他身侧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女人,小女人一身红装,边走边跳,就如一团淘气的火焰在山民之中跳动。

  小女人刚要去掀开一个山民的背篓,却被她身后的独臂男人一把抓了回来,她满腹委屈地转头央求道:

  “爹……”

  独臂男人低声斥责道:

  “厮闹!”

  那山民闻言转过身来笑道:

  “徐年老莫要怪她,她不外世贪看稀奇而已!这样的灵芝在咱们这里不常见!”他说话之间从背篓里取出一块灵芝,只见其色泽鲜亮,泛着紫褐色的光晕,一眼便知这是不行多得的宝物。

  小女人瞧在眼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笑道:

  “罗大叔,将这灵芝送给侄女怎么样?”

  那山民怪问道:

  “你一个小女人家要这工具做什么?”

  独臂男人将小女人扯回来,说道:

  “罗老弟不要听她乱说,你将灵芝卖了也好添些家用!”

  罗姓山民呵呵笑道:

  “我要将这灵芝卖给薛大爷,他是个老实人定不会短我的银子!”

  独臂男人也笑道:

  “此话不错!”

  一众人走到一个路口,罗姓山民和其余人向独臂男人纷纷离别,独臂男人则一手擒住小女人,一边向众人别过。待众人走了之后,独臂男人才放开小女人,那小女人脱了钳制便一溜烟向一处小院跑去,她步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小院中。小院中有个妇人,见她回来便问道:

  “丫头,又惹到你爹了?”

  小女人噘着嘴叫道:

  “哪个惹他了!”说着,她径直走进院子里。

  妇人看见那独臂男人也回来了,便上前接过他的背篓,又要替他擦额头上的汗水。独臂男人抓住她的手,说道:

  “你自己歇着吧,我来拿就好!”妇人斜横了他一眼,仍是抢过背篓,独臂男人探手要再去抓,她只轻轻一抬臂膀便将他盖住,独臂男人自知武功不如她,便苦笑着任她拿去。

  那个进了屋的小女人突然急急遽地跑了出来,她边跑边叫道:

  “爹!娘!大冰块醒了!他醒了!”

  独臂男人和那妇人闻言便将背篓放在一边,随着小女人一起进了屋中。只见不甚宽敞的竹屋中,摆着几件竹制的家什,十分的简朴,有一张竹床占了泰半的屋子,床上正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青年微微张着眼,疑惑地看着独臂男人三人。

  小女人走到他近前问道:

  “大冰块,大冰块?”

  青年闻言皱了皱眉,眼光中带有些不解,独臂男人屈指在小女人头上敲了一爆栗,斥道:

  “什么大冰块!?好好说话!”

  小女人嘟着嘴叫道:

  “就是大冰块嘛!他以前就是个大冰块嘛!”

  妇人也出言斥责道:

  “秀儿!不得无礼!你赶忙去将薛大伯请来,他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些头绪。”

  小女人摸着火辣辣的额头,边往外走边嘟囔道:

  “明明就是大冰块……”

  独臂男人微怒道:

  “还不快去?!”

  小女人脑袋一缩,快快当当地跑了出去。床上青年望着他们,嘴唇上下微微翕动,似要说什么话,却没有声音。

  妇人温声劝道:

  “后生莫急,你在床上昏睡的日子久了,口舌不灵便那是一定之事,慢慢来就好。”

  独臂男人单手将青年扶起来,然后让妇人去拿来一碗水给他喂下,或许是他许久未曾进水米,水到了他口微微有些呛,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妇人帮他顺了顺胸口,说道:

  “你这后生不知遭了什么罪,身上伤了七八处,我和当家的险些以为你活不外来了,谁知你竟一口气撑了两个多月,真是了不起!”

  青年望着她,喉咙嗬嗬发响,却始终说不成话,妇人抚着他的胸口,温声说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先好生休养,必有好的时候!”

  青年苍白的脸色上满满的尽是疑惑,听到妇人这温声劝说后,自他深凹的眼眶中徐徐流出两行清泪,妇人又给他喂了一口水,帮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微笑道:

  “好孩子莫哭,好孩子莫哭!”

  独臂男人说道:

  “秀儿她娘,他久未进食定是饿得厉害,你去做些薄粥给他吃,等薛年老来了再说。”

  妇人应声去煮粥,独臂男人则对那青年徐徐说道:

  “此处是贺青山,你可曾听说过?”

  青年闻言一脸的不解,微微摇了摇头尔后便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独臂男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些时候小女人秀儿领着两小我私家回来了,当前一其中年人白面黑须,眉若新画,一双丹凤眼尤为柔美,若不是他身量壮实又蓄有髯毛,便如一个美貌女子一般,他身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与他七分相似,虽也俊美特殊却不像他那般艳若女子,一双眸子沉稳持重,没有半点浮华之气,却又显得高尚淡然,令人仰视不得。

  那中年人见了妇人,问道:

  “红妹子,那人可是醒了?”

  妇人叹道:

  “醒是醒了,但瞧上去虚弱得很,满身瘦得皮包骨,薛年老见识过人,我要秀儿去请你就是让你来看看他的状况。”

  她转眼看见后面的少年人,便笑道:

  “仲元也来了?”

  少年人向她施礼:

  “仲元见过红婶婶。”

  妇人笑道:

  “不需多礼,不需多礼!”

  几人说话间来到屋中,独臂男人连忙起身,向那中年人说道:

  “薛年老,你来了。”

  中年人见状按住他,面上微微不悦:

  “徐兄弟,你我相识已近二十年,为何还这般拘谨。”

  这几人的嘈杂声又将床上浅睡的青年惊醒,他微微睁开眼眸望着众人,眼光有些畏怯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妇人身上才稍稍有些安宁。中年人上前拾起他的手腕,默察他脉象,只觉他脉象沉沓无力,正如一般久病在床的人,正要放手时却突然一惊,原来这青年的脉象虽虚弱不堪,但细细查来却似涓涓溪流不停不尽,更犹如云山雾绕一般的深不行测,这可不像是一般长年沉疴在身的人。

  中年人不由得抬眼望向青年,只见他面容苍白憔悴,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指骨节尽现,若非他另有一口气,已和死人一般无二了。中年人心中不禁讶异:“这等脉象只有内功妙手才有,这骨瘦如柴的青年人怎么会有这等修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妇人见中年人一脸的凝重,禁不住出言问道:

  “薛年老,这孩子怎么样了?”

  中年人听见她问话才从疑惑中回过神来,徐徐说道:

  “他身子虚弱不堪,似乎随时都市死去,但是脉象却似乎是……似乎是……总之,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一时还死不了。”

  旁边那个小女人闻言叫道:

  “是了,是了,我爹从江中把他救起的时候,他满身上下就被厚冰裹住,就像个大冰块!那都死不了,这回醒了就更死不了了!”

  中年人闻言转向独臂男人,问道:

  “竟有这种事?”

  独臂男人道:

  “不错,咱们这江里是从不结冰的,而这个后生像被冰封住了一般在江面上漂过,我将他救回岸上,过了很久他身上的冰才化开,我本以为他死了,就想安葬了他,谁知他竟另有气息,便将他救回家中,而他一直昏睡,直到今日才醒过来。”

  中年人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

  “他只怕是与人打架,中了什么歹毒的功夫才会这般,幸亏命大才活了下来。”

  妇人问道:

  “薛年老可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

  中年人笑道:

  “我只不外算半个江湖人,他受的是什么伤我实在看不出,若是我师父再这里,他定然可以知道,可他远在五台山上,远水解不了近急。”

  妇人叹道:

  “他后背还中了一箭,虽然这些昏睡的日子里逐渐愈合了,但不知他现在还疼不疼?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中年人俯向床上的青年,轻声问道:

  “后生,你是什么人门下?”

  青年望着他,眼光中尽是迷惑,并未回覆他的话,中年人见状又问道:

  “后生,你姓甚名谁?家住那边?”

  青年仍是一脸迷惑,喉咙中偶尔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中年人见他如此,不由得叹道:

  “只怕他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又过得两月,青年身子徐徐好转,已能下床走动,说话虽有些未便利,但也能略微说得明白,不必别人辛苦去猜。他和这家人也逐渐熟悉起来,那独臂男人叫徐晃,从前做过捕快,那妇人叫红婶,是徐晃的妻子,而那小女人徐秀儿则是二人的独女,再有时常来探望他的两人,年长的叫薛矩,年少的叫薛仲元,他们是不远处薛家寨的家主和少主。小女人徐秀儿一直喊他大冰块,而徐晃却叫他江冰,这些都是他们给取的名字,他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到的这贺青山,只觉他们一家人十分和善就如同自己的家人一般,他也就不再去想自己的来历,自己的家人。

  这一日,他站在小院中遥遥望见不远处的山坳上有两棵参天的梧桐树,也不知是有人故意栽植的照旧无意长成的,这两棵梧桐树枝接枝、叶压叶犹如一双情人相互偎依在山间,他看着看着心中竟有些酸涩,眼眶中徐徐滑出一行清泪,一种莫名的伤心爬上他的双眉之间。

  “哎呀呀,大冰块!你怎么出来了?”徐秀儿从外面蹦蹦跳跳地回来恰悦目见他站在院中怔怔然入迷。

  他见是徐秀儿,便微微笑道:

  “不……妨,不妨。”

  徐秀儿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的泪痕,讶然问道:

  “大冰块,你想起你是谁了?怎么哭了?”

  他徐徐摇头,指着远处的那两棵梧桐树说道:

  “树,看见,伤心。”他现在虽然能略微说话,但照旧不能十分流畅的攀谈,只能一字一语的说。

  徐秀儿顺着他手指的偏向望去,若有所悟地说道:

  “你定是看见萧伯伯坟山那两棵大梧桐树了,那是他们下葬时种上去的,现在有快二十年了呢,咦!你看见那梧桐树为什么要伤心?”

  江冰徐徐摇头,说道:

  “不……知道。”

  徐秀儿拿来两只竹凳,递给他一只,自己坐着一只,自得地说道:

  “你想不想知道那萧伯伯是谁?来来,我来说给你听!”

  江冰坐下身来,眼睛却仍望着那两棵梧桐树,口中说道:

  “和……好。”

  徐秀儿见他说话辛苦,便劝道:

  “大冰块,你现在已经好许多了,那时你刚醒连声音都发不出呢,不要急,慢慢说……要说这萧谦萧伯伯得从二十多年前一次天子殿试说起,那次殿试萧伯伯博征旁引,侃侃而谈,直把天子老爷说得相见恨晚,天子老爷一兴奋就要把公主娘娘许给萧伯伯,他满以为萧伯伯会欣喜允许,谁知萧伯伯却说已有妻室不能背弃,竟谢绝了他。”

  徐秀儿生得本就俏皮可爱,这一番说下来更是手舞足蹈装模作样,显得尤为惹人喜爱,她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问道:

  “大冰块,若是你,你会允许吗?”

  江冰微微笑道:

  “不背……不弃。”

  徐秀儿哈哈大笑道:

  “我一早便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果真不差。萧伯伯当着众家朝臣的面拒了天子老爷,天子老爷岂能允许,当下就问他是要官照旧要妻?萧伯伯立即说道要妻,这可把天子老爷气坏了,当朝拂衣而去,最后一道敕令将萧伯伯放到绥安县来了,也就是咱们这里!而这里本有个恶霸山匪,欺压了黎民们好些年,萧伯伯来得头一件事即是剿了这伙山匪,你瞧现在山民们早间都上山采茶,但这要搁二十年前任谁也不敢去惹那白老虎!你说萧伯伯是不是个好官?”

  江冰颔首说道:

  “好……”

  徐秀儿又说道:

  “不瞒你说,我爹爹就是当年随萧伯伯一起上山剿匪的捕快,我娘亲就是萧伯母情同姊妹一般的侍女!”

  江冰见她说起来神采飞扬,十分自得,便微笑着赞同道:

  “了……不起。”

  徐秀儿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气恼道:

  “你可是不信?你若不信就去问问仲元哥哥,他爹爹薛大伯就是当年和萧伯伯一起剿匪的军官!”

  江冰颔首说道:

  “信,后……来呢。”

  徐秀儿面色一黯,徐徐说道:

  “厥后萧伯母因为在剿山匪时显露了身份,被对头盯上了,在那年中秋晚上他们一家巨细都被人害了,那人好可恶,连几个月大娃娃也放过!我爹爹的手臂也是在那时丢的……”

  江冰闻言胸口不由得一紧,微微有些绞痛,徐秀儿见他手捂胸口,便问道:

  “大冰块,你怎么了?可是胸口难受?”

  江冰拧着眉微微镇定了片刻,才说道:

  “没事。”

  徐秀儿见他面色徐徐缓和,便也放下心来,又说道:

  “这两棵梧桐树是萧伯伯的结义年老赵大爷亲手栽上去的,若说赵大爷,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会飞呢!他每年的中秋都市来祭拜萧伯伯,我也见过他频频,他长得好吓人呢!一脸的大胡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娇俏的下巴上比划着。

  江冰笑道:

  “你……也怕?”

  徐秀儿叫道:

  “哪个不怕?我还怕我爹、怕我娘、怕薛大伯……就是不怕仲元哥哥,也不怕薛伯母,他们俩都是顶和善的人。”

  江冰伤病初愈,言语并不多,而徐秀儿则正当十四五岁生动年纪,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两人一说一听,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徐晃从外面回来正见到徐秀儿手舞足蹈地讲着山中趣事,再见江冰苍白的脸上有些倦意,便上前擒住徐秀儿斥道:

  “小丫头不知轻重,他刚适才气下床走动,你却拉着他在这里吹风?!”

  徐秀儿正说到有趣之时突然被人打断,她心中一百个不乐意,但在父亲面前也只得低头认错。江冰忙拦住徐晃,说道:

  “无……无妨。”

  徐秀儿也随即叫道:

  “大冰块都说没关系了!”

  徐晃怒道:

  “你叫什么?!”

  见父亲发怒徐秀儿气势马上矮了下来,低声说道:

  “江……江年老。”

  红婶跟在徐晃身后,也斥责道:

  “你真是越大越厮闹!女人家没个规则!”

  徐秀儿低声嘟囔道:

  “我去找雷姑姑学武去,省得被你们埋怨……”

  她这话虽然说得含含糊糊,红婶却是听得明白,登时笑道:

  “小丫头,你也得瞧瞧自个儿什么资质,前几回雷娘子来的时候可曾收下你?”

  江冰听见雷娘子三字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些光影,但却是一闪而逝,之后仍是一片片空白,他不禁按住额头苦想起来。红婶见状以为他是累了,便问道:

  “可是不舒服?”

  江冰徐徐摇头,向她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徐秀儿说道:

  “我和他讲了萧伯伯的故事,他听得可好了,还说了不少话,若我一直和他说话,说不定他过些日子就能和人攀谈了。”

  红婶闻言心中突然一动,细细审察着江冰,江冰经这两月的调养,虽然身子照旧十分瘦弱,但比之两月前那骨瘦如柴已是好了太多,此时望去他眉目疏朗,久病的脸色上带着些微微倦意,自然流露出一种文人的纤弱之形,但却另有一股清华如玉的风骚夹在文弱之中,如玉山之将崩,清风之掠面。她忍不住叹道:

  “真是像啊!”

  徐晃不解得问道:

  “像谁?”

  红婶黯然说道:

  “像姑爷……”

  徐晃闻言周身一震,也望向江冰,徐徐叹道:

  “果真像大人。”想到此事,二人心头俱是一阵凄然,都想:“若是小令郎还在世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自打江冰能下床走动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才不外半月左右,他已与凡人无异,只是口舌上另有些未便,但也比前些日子好过太多了。这一日他独自来到萧谦匹俦墓前,望着墓碑怔怔然入迷。

  “江兄,这是萧谦萧伯伯匹俦的墓,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由打他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江冰转身一看,是那薛仲元,便拱手说道:

  “薛令郎。”

  薛仲元走向他,说道:

  “江兄不必客气,你比我年长,唤我仲元即可。”

  林风与他见过频频面,隐约记得他是个沉稳随和的少年,对他甚有好感,说道:

  “却之不恭了。”

  薛仲元笑道:

  “江年老见外了。”

  江冰见他左手藏在身后,似是有什么紧要的工具,想来是怕自己瞧见,便说道:

  “仲元老弟,我先回去了,他日再去拜会薛寨主。”

  薛仲元见他要走,连忙说道:

  “江年老可曾见到秀儿?”

  江冰一愣:

  “未曾。”

  薛仲元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道:

  “那是去哪里了?”

  江冰在他模糊之际看见他左手正攥着一把娇嫩的黄色小花,登时明白他的心思,微微笑道:

  “前几日,我曾看见她在山后练武,不知今日是不是也在。”

  薛仲元面露喜色,说道:

  “此话认真?”

  江冰徐徐颔首,正要再说话时,却听见耳边传来脚步声,便笑道:

  “仲元老弟不必去找她了,她自己来了。”

  薛仲元闻言连忙四面瞧去,只见周围或山或树,就是不见徐秀儿的影子,不禁有些失望。江冰也望了望周围,确实没有见到徐秀儿,可他明明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为什么会见不到人?二人缄默沉静片刻就见不远处山梁上蹦蹦跳跳地来了一个小女人,正是徐秀儿。薛仲元惊讶地望向江冰,因为此处离徐秀儿足有几十丈之远,他竟能听得见徐秀儿的脚步声!江冰自己也兀自有些怔然。

  徐秀儿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薛仲元手中的花,她惊喜地抢在手里,嚷道:

  “好美的小花,仲元哥哥采来的吗?”

  薛仲元脸上微微发烫,讷讷地说道:

  “来的路上看见的,想你会喜欢,就采了来。”

  徐秀儿闻言转身对江冰笑着说道:

  “我有说过仲元哥哥是顶好的人吧!”

  江冰见二人神情,知他们正当情窦初开之时,郎情妾意间他倒显得多余了,便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

  徐秀儿拉住薛仲元,说道:

  “仲元哥哥,咱们去找你家寨子里耍耍可好?”

  薛仲元心中自然兴奋,便说道:

  “好啊。”

  江冰道:

  “秀儿,可要我回去跟红婶说?”

  徐秀儿道:

  “你为什么纷歧起去呢?薛大伯也经常提起你呢!”

  薛仲元也说道:

  “江年老刚刚不还说要去寨子里吗?这会儿恰好一起去。”

  江冰本不想打扰二人,但见二人如此也只得跟他们一起去了薛家寨。那薛家寨说远不远,就在萧谦墓之北不远处的山壁上,入寨子的路要经过许多崎岖的山道,有处一线天尤为险要,而薛家寨就在一线天之后不远处,寨门之前有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贺青山薛家寨”,其中“薛”和“家”二字有些凿磨的痕迹,想来是厥后改上去的,巨石之后是座颇为壮观的寨子,寨子依崖而建,如悬空楼阁一般耸立在眼前。江冰望在眼中不由得赞道:“好个巍峨的寨子!”

  三人往寨子里走,寨中人看见薛仲元遂俯身施礼,他则微笑着将人扶起,江冰瞧在眼里心中悄悄思忖:“这薛仲元到底什么身份,这些人为何对他行如此大礼,而他一脸亲和淡然,不似一般少年人那样张狂自得,想来他自小即是这样,这就尤为难得了。”

  薛矩正在督导寨中人习武,见三人来了,遂付托了一下便走了过来,问道:

  “江小哥伤势如何了?”

  江冰向微微他施礼,说道:

  “多谢薛大伯,已经无碍了。”

  薛矩上前拿起他的手腕,探察了一会儿脉象,怪道:

  “你这脉象好生奇怪,我频频检察,每次都差异。”

  江冰闻言微微蹙眉,旋即说道:

  “薛大伯不必为我烦心,我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薛矩摆了摆手,说道:

  “大丈夫岂可说这等泄气话,若我所料不差,你受伤之前定身有武功,而且武功高强,但你受的那伤着实太重了,连你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徐秀儿闻言叫道:

  “哎呀呀,大冰块你会武功啊!若是你好了可要教我几手哦!”

  江冰只微微笑了笑,并未说话。徐秀儿又转向薛矩,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

  “薛大伯,他不教,你可一定要教我!”江冰和薛仲元这才明白为什么徐秀儿嚷着要来薛家寨,原来竟是为了找薛矩学武。

  薛矩望着她笑道:

  “我的武功你可学不得,你瞧那些男人们,你也要跟他们一般练武吗?”

  徐秀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寨子里有块空地上净是赤膊练武的男人,一个个满身精肉虬结,手中舞弄着各般武器,认真是身如龙虎,形若狮豹。原来这薛矩以前是一方守将,他往日习练的武功是上阵杀敌所用,比之江湖人的武功多有差异,而这些男人多是追随他多年的下属,他们所习练的自然也是种种枪槊一类的长武器,徐秀儿一个小小女人自然是学不来这等武功,而薛矩虽然在五台山学过几日武功,却也仅仅是受了道坚些点拨,所精擅的照旧他祖传的那一路刀法,但这路刀法只传自家人,徐秀儿现在自然也学不到。

  薛矩见她脸色徐徐发苦,便说道:

  “女人家去学些女红,做什么要来学功夫呢?”

  徐秀儿低声嘟囔道:

  “女红又打不外我爹……”她这话说得声音甚小,连她身边的薛矩都没听明白,江冰闻言却不禁莞尔。

  薛矩问道:

  “丫头说什么?”

  徐秀儿脸上一红,说道:

  “没啥,没啥!”尔后便拉着薛仲元跑开了。

  薛矩见这一双子女情意渐长,心中着实欢喜,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突然自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有什么事这般兴奋?”

  江冰循声望去,只见从寨子一侧的偏楼里走出一位妇人,那妇人穿着平凡,鬓上插着一支朱钗,轻轻徐徐地向这边走来,她虽只一人走来,却像是周围有无数人蜂拥着一般,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薛矩上前挽住那妇人,说道:

  “是仲元和秀儿这对小冤家!”

  妇人遥遥望见不远处的薛仲元和徐秀儿,也低声笑了起来,尔后又望向江冰,问道:

  “这位小哥是谁家孩子?怎么从未见过?”

  薛矩道:

  “他即是徐老弟从江中救起的那个后生,他受伤颇重,连来历身份都忘记了,徐老弟给他取名江冰。江小哥,她是仲元的娘亲。”

  妇人审察着江冰,叹道: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亏得你能活下来。”

  薛矩也连连称奇道:

  “可不是,他只在床上昏睡就快要三个月,醒了之后又有一个多月连话都说不得,谁知他现在竟好了!真是命大!”

  江冰道:

  “若非徐大叔一家,在下早已死去多时。”

  妇人望着他微微颔首,说道:

  “知恩不忘,是个好孩子!听你言谈温雅有礼,可知你是个读过书的人,我那里有些旧书,你不妨去拿来看,或许对你有些利益。”

  江冰闻言一怔,薛矩却笑道:

  “怀阳,你自己是个书呆子也要别人跟你一般吗?”

  妇人也笑道:

  “是我犯痴了,江小哥若是不爱看也无妨。”

  江冰知她是一番美意,便问道:

  “敢问薛伯母的书阁在那边?我这就去寻几本书来看!”

  此言一出,那妇人登时面露喜色,说道:

  “来来,我带你去!”

  出乎江冰意料的是妇人的藏书竟有如此之多,不算矮的三层小阁被书册塞得满满当当,道释儒并九流杂学各式种种书册鳞次栉比的摆放在小阁中。妇人抚着书册说道:

  “这里是第一层放的是儒家及种种杂学,第二层放的是佛经,第三层是道籍。若你有什么偏好可来问我,我给你指放在什么地方。”

  江冰向她施礼谢过,尔后四处简陋审察了几眼便往楼上走去,一直到了第三层他才停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册,是本《坐忘论》,他看到书名时微微一愣,旋即打开瞧看,谁知他这一看竟看了整整一天,薛矩匹俦什么时候离去的他都不知道,只觉这些书中尽是一些熟悉的文字,往往只要看见一个字便知道它后面是什么,有时更只须看见书名便知道其中写的什么。江冰心中讶异:“难不成我以前是羽士,对这些道籍竟这般熟悉?”

  他越看心中越是迷惑,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暮,徐秀儿从外面找来,见他仍在看书不由得叫道:

  “大冰块,你竟还在这里看书?!天都黑成这般了,亏你还看得清。”

  江冰被她叫声一扰,登时从书册中醒来,微微惊讶道:

  “天竟黑了?!”

  徐秀儿闻言啧啧称奇:

  “想不到你竟一ㄇ个书呆子?!”

  江冰惭颜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书都似曾相识,不知不觉便读了起来,谁知竟忘了时辰。”

  徐秀儿煞有介事地背着手来回踱步,沉声说道:

  “如此说来,这些书册定是与你有重大关系,那你自然不能漏过丝毫,但你久病方愈,定然需要一小我私家在一边时常照拂是不是?”

  江冰闻言说道:

  “我已无……”

  徐秀儿打断他继续说道:

  “横竖我左右无事,就在这里照顾你如何?”

  她话说到此处江冰登时明白她心中所想,原来这小丫头不想回家,竟要假借他的名义留在这薛家寨中,就算是被徐晃捉到她也有理有据。徐秀儿说完这番话见他并未再出言劝阻,心中大喜,拍着手说道:

  “江年老在此处看书,我去给江年老取些饭菜和灯烛来!”说完,她蹬蹬踩着木板楼梯跑了下去。

  江冰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低声自语道:“这丫头倒真像巧儿!”话刚出口,他猛然间顿住:“巧儿!?巧儿是谁?!”脑袋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禁不住扯着头发强忍住这突来的剧痛,脑中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人一身湖绿色的衣衫,手中拿着一柄短剑,正向他清脆的笑着,尔后他眼前一黑昏死了已往。

  等江冰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前是薛矩等人。薛矩的夫人见他醒了遂自责道:

  “都怪我不知轻重,引你去看书,你看了一整天想必是累坏了。”

  江冰连忙起身,说道:

  “薛伯母,我没事,您的书很好,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什么人。”

  徐秀儿急遽问道: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江冰微微摇头:

  “是个女子,但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徐秀儿蓦地叫道:

  “呀,可是你心仪的那位女人?送你杏核哨子的那个?”

  江冰不由得摸了摸胸口那枚杏核哨子,那是自他醒来就一直随在身边的,现在经徐秀儿一提,他也不禁暗自问道:“真是那个女子吗?”

  薛仲元拉住又要再问的徐秀儿,说道:

  “看起来我娘的书对江年老颇有资助,江年老不妨先在寨中住下,也好时时去书阁中看书,徐大叔那里我差人去说就好。”

  徐秀儿闻言攀住他的手臂,说道:

  “仲元哥哥,我也要住下!”

  薛仲元面皮微热,不甚自然地说道:

  “好,好。”

  薛夫人见状笑道:

  “秀儿不如嫁过来住个一生一世,可好?”

  徐秀儿到底是女儿家,听了这话后脸上腾的涨红,连忙躲在薛仲元身后。江冰见他们二人情意绵绵,心中猛然间一阵绞痛,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凝儿万幸……林郎!你别过来!”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话,然而在他心里确如刀割一般剧痛,比之藏书阁那一次更为厉害,他抓着胸口倒卧在床上,眼中泪如泉涌,却不知为何而痛,为何而哭。

  众人见他如此俱是一惊,薛矩上前要去抓住他的手腕,谁知手指才刚碰到他的手腕就被一股劲力弹开,直震得薛矩手掌发麻。薛矩大为惊愕,探手要再去抓,这一次他双掌上运起了内劲,向江冰的脉门抓去,然而这一次江冰手腕上的反震之力更强,险些要将他手臂震得脱臼。

  江冰对这些事浑然未觉,他只能觉出胸中剧痛和耳中那个凄婉的声音,心中满是伤心之情,只觉得生无所望,唯有一死才气解脱。徐秀儿被他撕心裂肺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扯住薛仲元的衣袖,咬着唇怯生生地望着江冰。而薛矩两番被江冰震开,心中思忖:“这孩子不会是走火入魔吧?!”他隐隐约约知道内功妙手有时可能会走火入魔,但具体怎样他也不甚清楚,现在见江冰痛哭的模样,他心中不忍,遂运起周身气力一指点向江冰昏睡穴,只听咔嚓一声他的手指被节节震断,登时痛得他险些叫出来,所幸在他这一指之后,江冰也倒在床上昏睡已往

  薛矩捂着手指叹道:

  “这江小哥受伤之前定是个武功绝顶之人,我脱手点他,竟被他震得手指尽断!真是平生闻所未闻!”

  自此之后,江冰便留在薛家寨中,他日夜在薛夫人的藏书阁中看书,尤其对其中的佛经道籍十分熟悉,他越发的奇怪和糊涂,他以前究竟是僧人照旧羽士,他实在想不清楚,而自打那一次失控之后便再也没记起过什么,只有时在脑中隐约泛起一个白衣女子,却始终看不清样貌。

  在寨子里住得久了,江冰也徐徐明白薛家寨靠什么营生,原来这贺青山生产一种叫云龙仙的名茶,此茶生在峭壁云间,一般山民很难采到,而薛家寨中的人却不乏身手敏捷之辈,是以薛家寨经常能采得云龙仙,四处的茶庄也多来薛家寨中采购,因此薛家寨也无需为生计担忧。

  这一日正值五月初七是各地茶庄来薛家寨采办新茶的日子,各家都冲着云龙仙的名号而来,不外半日功夫薛家寨中便满满当当的全是茶商,幸亏薛家寨人手多,也不怕杂乱。但尽管来的茶商不少,薛矩却迟迟不愿开市,那些茶商也都心中明白所为何事,是在等东南最大的茶庄风雷山庄,一个个虽然心急但也只得放心地等着。

  过了晌午十分,由打寨门处传来一声吆喝:

  “风雷山庄到!”

  薛矩闻言微微颔首,带着薛仲元亲自往寨门处相迎,只见从山口处来了几人,当头一个老者,身量十分高峻,一头花白的长发簪在脑后,双手背在身后正徐步走来。薛矩见了这老者心中不由得讶异:“往年风雷山庄都是雷娘子亲自来,纵使她有未便赵大爷也会前来,怎么今年来的是这么个年迈的老者?”

  他正当愣神之际,那老者已来到寨前,老者上下审察了下薛家寨,微微颔首说道:

  “依崖成形,靠壁为势,颇有几分虎踞龙盘的模样。”

  在老者靠近后,薛矩才瞧得清老者的相貌,只觉他面容清瘦矍铄,随处一站便如老松孤鹤一般,连忙上前施礼:

  “敢问老先生是?”

  老者哈哈笑道:

  “小霜儿托我前来,别人却不认得老夫,哈哈!”

  他一径大笑着,声音十分嘹亮,全然不似上了年纪的人,他笑得够了,便问道:

  “你即是薛家寨薛矩?”

  薛矩道:

  “正是。”

  老者道:

  “那就是了,老夫此来就是要替风雷山庄收茶。”

  薛矩心中不解,又问道:

  “敢问老先生是?”

  老者笑道:

  “老夫是雷娘子的义父,你心中若另有疑惑,你可去问问那些随我一起来的风雷山庄仆人。”

  薛矩抬眼望去,在老者身结果真有几个面孔十分眼熟,是往年随雷娘子一起来山上收茶的仆从,遂向那老者拱手说道:

  “雷老爷子里面请!”

  随后他又向寨子里面高声喊道:

  “风雷山庄雷老爷子到!开市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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