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大师加尼叶正在自己的事情室里伏案事情，突然秘书陈诉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来访。
“你忘记规则了吗？没预约概不接待！”
“是的，大师，但他说跟您是故友，只要提到巴黎歌剧院您就会明白了。”
加尼叶一怔，说：“请他进来。”
果真是那个黑衣面具人。
“久违了，加尼叶大师。”照旧那把冷冽铿锵的声音。
“我以为您早已死了，埃利克先生。”他冷冷地回应。
对方点颔首：“对我这种人来说，生和死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
“我们开门见山吧，您来访有什么事？”
“我是来请求您帮个小忙的。”
加尼叶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您？我们在巴黎歌剧院的项目上相助过不假，但你我共知，这相助并不是全然愉快的。”
“是的，您永远是阳光下的辉煌形象，而我只是您脚底下干脏活的卑微影子。”
“这可不像您一贯的气势派头。能让您变得如此谦虚谨慎，这个忙一定不小。”
“不，简直只是件小事。我想请您写封推荐信。信的内容我已经拟好了，只需借您之手把这几句话抄下来，署上台甫送出去，我将谢谢不尽。”
“我很忙。”
对方语气里开始浮起淡淡的讥笑：“我知道您正在为获得巴黎世界展览会的展馆项目辛勤事情。作为对占用您名贵时间的回报，我或许可以为您略尽绵薄之力。”
“哦？”加尼叶从椅子里略一欠身，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显得太感兴趣，又靠回椅背里。
“那将是一处辽阔的场馆，人们会迷失在种种各样的展品里。交织往来的旅行者会挤满每条门路，以至于寸步难行。”
那正是一直困扰加尼叶的难题。
“您有什么设想？”
“两条会移动的人行道。凭据差异的速度和预定的偏向，把旅行者送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只要偏向确定，速度一致，人再多也可以从容通行，而且极大地提高游览的舒适度。”
加尼叶眼睛不由得一亮。
“您快要说服我了。”
埃利克展开他带来的图纸，在加尼叶看清楚之前迅速卷起来。
“只要您愿意帮我这个小忙，这图纸就是您的了。”
加尼叶手指敲着扶手，思考片刻，说：“交易告竣。把你要写的工具给我。”
他摇铃叫来秘书，付托道：“给我拿两张一等信纸来。”
秘书送来了信纸和信封。加尼叶看着埃利克递给他的稿子。
“艾丝美拉达?阿玛亚小姐？”他露出了然的微笑，“一个吉普赛美人，我猜是？”
“我不否认。”
“写给法兰西学院院士、帝国历史文物总监梅里美先生？”加尼叶一边写一边说，“哈，您真是个魔鬼，拿准了老爷子一定会对他笔下卡门女人的姊妹发生兴趣——”
“这正是我的计划。”埃利克的语气有压制不住的小小自得。
加尼叶很快抄完了推荐信，署上名字递给埃利克。埃利克把图纸放在他的桌上。
“好极了。不外，作为老朋友，我得善意提醒您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况且是那个种族。就您本人而言，我也很难想象有女人会真心爱上您。”
埃利克把推荐信插进口袋，从容应道：“多谢您的美意。”
德高望重的梅里美院士很快收到了那封推荐信。
“哈？我一直以为加尼叶不是那种风骚倜傥的人呢，”他对自己的挚友，皇后母亲蒙蒂霍伯爵夫人说，“居然某天也会为卡门女人的姊妹昏了头——”
“未必是他自己，”伯爵夫人看看那封信说，“他说是受某位神秘朋友之托。”
“这种托辞我见得多了，无非是某个有几分姿色的流莺，撒娇撒痴地想要混进体面阶层，男人又担忧丢面子，所以如此托辞，其实所谓朋友基础不存在……”老人轻蔑地说。
这时一个仆人进来陈诉道：“老爷，有人送来一件礼物，很大很重，只署名’神秘朋友’，请示怎么处置惩罚？”
伯爵夫人笑道：“这么巧，刚刚在说’神秘朋友’，’神秘朋友’就来了。”
“这位朋友还真让我好奇起来。我们去看看吧。”
那是一个有一人多高的物件，包裹得严严实实。
“拆开看看。”
仆人们小心翼翼地拆除包裹。里面是一件古老精美的木雕，是一个骷髅拄着一面残缺的古盾而立，古盾上刻着一首诗。
“圣无辜者！”
梅里美惊呼，用放大镜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直起身来下了权威判断：“真品无疑。”
“这是谁的作品？”伯爵夫人问。
“是十五世纪镌刻奇才让古戎的作品。您在卢浮宫和凡尔赛宫可以看到他许多美妙绝伦的雕塑，但据说他为自己创作的作品气势派头完全差异，就像这尊雕像一样阴郁离奇，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力，似乎那些柔美的仙女只是投雇主所好，这才是他真正的自己。我在考察全国文物的时候，见过关于这个作品的纪录，可惜数年前被不具名的买家收藏了，一直不知所踪，没想到今天竟然自己现身，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盾牌上的诗也似乎别有深意，”伯爵夫人说，念道，
“蜡烛讥笑闪电之光，
太过耀眼以致如此短暂。
世人的偏见于我有何损伤？
我从酷热的深渊扶摇直上，
让万物静默于我扑灭的力量。
我蔑视西风的桂冠和令名——
让它们同经文和朽墓一起腐烂。
只要是乌云滚过的地方，
就有我长笑的回响。”
“诗也是让古戎所刻，但以如此狂妄的诗句送人，足见这位’朋友’也是个自命特殊之辈。能让他这么费心铺路，我倒还真想见见这位艾丝美拉达女人了……”
埃利克在刚刚建好的练舞室钢琴前拆开新送来的信件。梅里美苍劲的签名映入眼帘。
他从窗子望出去，艾丝美拉达正坐在花园里看书。她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乌发披在肩上，红裙子散开在草地上，像一朵耀眼的山茶花。
她最近一直在打理花园，隔三差五地搬回些花木来。现在蔷薇花正在努力抽条要爬上墙头，草坪上新栽的法国梧桐吐出新绿，木兰花洁白芬芳。小路两边是山茶，亭子旁摇曳着百合，花畦里是美女樱和郁金香。他是从她口中才知道这些花木的名字，她自得地告诉他，这样就会夏有树荫冬有阳光，一年四季花开不停了。
这座徒有其表的屋子，自从她来了，似乎就有了灵魂和生命，一天比一天更完满温馨。
他也一天比一天爱她爱得更深沉、更疯狂。
这就是他的家，他的妻子，虽然她坚持界说为朋友。
但是他现在却不得不把她送到那些狂蜂浪蝶中去……法国男人向来轻浮多情，那些文艺才子更是风骚倜傥，欣赏她的美貌肯定多过欣赏她的才气和灵魂。
他得设法让她对那些风骚才子树立起警戒心。
他想着，把邀请函插进衣袋里，出门朝她走去。
她抬起头来冲他微笑。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对，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微笑着说。
她合上书站起身来。
“恰好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她说，“我托房产经纪人给我找了个小公寓，明天我就搬出去。”
晴天霹雳。
埃利克脸色蓦地苍白，声音都变调了：“……为什么？”
“我在这住得够久了，再下去就要酿成金屋藏娇了。”她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女孩子家天天住在你家里算怎么回事？”
“但是……”埃利克惶急地说，“我不介意，真的，事实上，我希望你……”
“但我介意。”她绝不留情地回应，然后又抚慰他，“别这样看着我，似乎是要永别似的。我还会回来呀，你也可以去我那里，随时接待。”
如果她知道克丽丝汀也做过同样的允许，就知道这基础不足以抚慰他，反而会更刺激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了两圈，猛地停在她面前。
“我不要这种虚情冒充的空头允许！艾丝美拉达，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情感不是友谊这么简朴，我……我爱你！”
话一出口他就忏悔了。先前的谋划完全被打乱，现在他的命运只能交给她去决定。爱上的人就已经输了，真是一语成谶。
他眼眶酸热，背过脸去，声音低哑地重复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抬起头来温柔地回覆，“否则我不会掉臂一切地追随你，为你把底线放得一低再低，努力想把这个世界欠你的温暖全都还给你……”
埃利克整小我私家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嗦地问：
“你适才说什么？”
她双颊晕红，眼神笃定。
“我、爱、你。”
他半天才终于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地伸手去拥抱她，却被她闪身躲开。
她的抗拒一下子刺痛了他。
“那我们结合有什么障碍？”他恼火地质问。
她答道：
“如果要结婚的话我就会嫁给你的。但我不要结婚，我不要成为某个男人的所有物，哪怕是你。”
他真是恨透了“自由”这个字眼。
“很好，那你很快就可以像乔治桑一样拥有一大群入幕之宾，不知道还能不能给肖邦留下一席之地？”他辛辣地讥刺道。
“埃利克！”她严厉地打断他，“法国女人或许会把你的话当赞美，但对西班牙女人来说是侮辱，我的价值用不着情人来证明！”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轻敌大意的将军，围困着对方的碉堡，理想着城破之日的凯旋，没想到对手却来了个绝地还击，弄得他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艾丝美拉达……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了笑，那副心情就像在说“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不跟一个怄气的小孩一般见识。”
他兴起勇气去牵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
“那你可以留下吗？我是说……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但我真的很需要你……”
孤苦到骨子里的男人，一旦低头就特别感人。艾丝美拉达觉得自己真的动摇了。
“不行。”她摇摇头，“因为我真的爱你，我会情不自禁地一退再退，最后彻底失去我自己……”
埃利克咬着牙盯着她，最后猛地转身回他的钢琴边去。
一直到晚上两小我私家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他们明明相互讲明心意了，却反而更疏远，埃利克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总算想起了他有可以破冰的工具。
“给你，梅里美沙龙的邀请函。”
他生硬地说，把邀请函扔到她手边。
她低头看看那封名贵的香槟金色厚纸卡。
“这花了你许多心思吧？谢谢你，埃利克。你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致了。现在该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