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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三章 狱牢手谈攻心(下)

山海八荒录 洛水 2136 2019-02-24 20:37:32

  “阿嚏!”

  萌萌哒突然打了个喷嚏,涕沫子溅在棋秤上,显得甚是滑稽,却恰好将王子乔无形压迫的气势打破。

  王子乔不动声色地瞥了猴精一眼:“这么热的天气也会着凉么?”

  “风热伤风。”萌萌哒甩甩尾巴,面不改色。

  支狩真默视棋局良久,忽而反问:“先生以孤子打入右角黑营之时,是否知晓它最后是被我围住吃掉,照旧乐成做眼存活呢?”

  王子乔目光一闪:“棋局瞬息万变,谁能预料这枚棋子的最终死活?”

  “所以无论成败,先生始终都市投下这一枚棋子。”支狩真微微一笑,指间的黑子“啪”地落向棋盘,像一滴击穿岩石的水珠。“正如不管我心中有无忌惮,都市斩脱手中那一剑。”

  王子乔笑了笑:“但这与世子多疑多虑的性子不符啊。长此以往,世子的剑道一定要与你的天性冲突,就不怕走火入魔,道心瓦解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柔缓舒和,却似深入心神,种下难以磨灭的烙印。支狩真眼神模糊了一下,旋即识海中星光剑丝迸射,恢复了几许清明。他心神一凛,上身后仰,下意识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世子勿恼。”王子乔看着少年眼中闪过的一丝厉芒,好整以暇地落下一子,轻笑道,“俗语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世子若是道心无瑕,岂会在乎王某说什么?”

  双方目光相视,坚持片刻,支狩真也轻笑一声:“我的天性,先生真正清楚么?”

  他竖指夹起一枚黑子,向王子乔示意,“先生眼中的我,就像我眼中的棋子。我看到棋子是圆的,而这真是它的样子吗?这枚棋子最初是一块藏于深山的玉石,或方或尖或圆……谁能知道它原本的样子呢?不妨再想一想,在玉石矿形成之前呢,它又为何物何形?历经多年的天地滋养,风雨侵蚀,再经匠人挖掘打磨,它的天性究竟是玉石矿形成之前,照旧之后,又或是现在的棋子?”

  支狩真摩挲着棋子,剑气突然从指间迸射而出,棋子被切成碎块,落在掌心。“先生您瞧,它现在又纷歧样了。”

  “世子此言大有玄意,与佛经上的‘已往之心不行得,现在之心不行得,未来之心不行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子乔击节轻赞,一边落子,在黑方右角腾挪求活,一边说道,“不外世子的这番话,也让王某窥见你道心不明,天性未定的事实。世子,你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吗?”

  支狩真心神微微一震,默然半晌,徐徐隧道:“即即是先生如此聪慧的人也不明白,比起我想要什么,能不能要,才对我更重要。

  在百灵山的那些年,我天天做噩梦,半夜里一小我私家惊醒,身上的汗水浸得被子又冷又湿。我觉得畏惧,又不晓得怎样才不会怕?我光着脚走下床,一直站在窗前发呆,俯视着下面黑魆魆的万丈深崖。

  如果这么跳下去,迎着风,是不是就能像风一样自由,一样解脱?

  有次我爬上窗,我真的要跳了,可突然之间,我听到夜风怨愤的咆哮声,听到它一次次撞在岩石上,像被群山困住的野兽。我这才晓得,原来风一样是不自由的。

  托先生之福,我入了永宁侯府,今后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可半夜里,我照旧会被噩梦惊醒,照旧会满头冷汗地睁大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发呆。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连风也是一样。”

  “生无可恋,死不足惜。这样的我能要什么?要了有什么用?”他摇摇头,伸手轻抚萌萌哒柔软的白毛,“其实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个世界很大,但有的人永远都要不起。”

  猴精静静地看着支狩真,王子乔缄默沉静不语。

  支狩真笑了笑,拈起一枚黑子:“可是先生你知道么,关在牢里的这几天,我竟然没再做噩梦。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睡得很好,很放心,一点也不畏惧。斩出那一剑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我可以比风更自由。”

  他放下手里的黑子,冲断深入右角的白棋,展开短兵相接的厮杀。“我想我现在终于可以要了。至于要什么,怎么要,我会慢慢想,慢慢学,一边做巫族的事,一边做自己的事。至于那是不是剑道,是不是明确无误的道心,真的不重要。”

  “哗啦——”王子乔抓起一把白子,又松开手,任由它们像凌乱的雨珠跌入棋盒。

  蓦地,他冷笑一声:“世子真的不忏悔么?你斩杀鹰耀,即是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大好道途。你令道门陷入取舍两难的困局,玉真会从不喜欢不听话的道人,他们着眼的是大局,是整盘棋,而不是一时一地的得失。”

  王子乔投下一枚白子,反夹黑棋:“在大晋千百个大巨细小的道门中,每一位掌门、长老的权力升迁,背后都有玉真会的影子。世子信不信?经由此事,你终生无望进入太上神霄宗的高层。一个不识概略的道人,哪怕再有天分,也只能沦为一枚赴汤蹈火的棋子,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被道门舍弃,换取更大的利益。”

  他端详着支狩真脸上的神情变化,冷冷一哂:“世子真的一点也不忏悔?”

  支狩真默然片刻,再落一子:“先生,落子无悔。”

  双方不再多言,一时着棋如飞,互围互杀。黑棋徐徐将侵入右角的白子悉数困住,破眼杀尽,却被白方借机在外围形成了一条雄厚的大龙。等到白棋利用这条大龙不住扩张,占据整其中腹,支狩真只有推秤认负。

  “这即是世子要的一时之地。现在给你了,又能如何?”王子乔指节敲了敲黑方右角,淡淡一笑,“希望世子可以早一些想明白。”他翩然起身,告辞而去。

  “先生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支狩真突然问道。

  王子乔回过头,深深望了一眼牢顶格子巨细的天窗,长笑着走出去。

  高墙的阴影和天窗的亮光在他脸上交替掠过。

  生无可恋,死不足惜,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唯一差异的是:这个世界很大,但有的人永远都要不够。

  一日后,吸取了大量兽魂的白玉骰子,在支狩真识海深处发作出无比眩目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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