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挺硬气

　　他往那一坐，寻常的落地窗和沙发立马显露出设计师泯灭过的颇多心力。窗帘、地板、圆桌、酒与杯、灯光，甚至是窗外的乌云与冬雨，都似精心准备的布景。

　　阿波罗降临于初冬的雨夜，温暖的光驱散严寒。

　　这是无声的画作，奚午蔓细细赏鉴，试图探清寂静于光与影接壤处的话语。

　　直到听见手机震动，奚午蔓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正要去找自己的手机，看见窗边的男人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部手机。

　　奚午蔓看着他接通电话，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抬眼迎上奚午蔓的视线，答了句：“我在。”

　　室内平静几秒，奚午蔓又听见男人说：“嗯，再见。”

　　男人挂了电话，弓着身，胳膊肘搁到膝盖上，手机捏在右手指间，左手手指轻轻转动机身，盯猎物般凝视着奚午蔓。

　　看样子，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被他盯得脊背一阵发凉，奚午蔓悄悄打了个寒颤，扯出个微笑，慢步向他走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谓您。”

　　“苏慎渊。”他答得简朴，不带任何情感。

　　“我听说过您。”这是客套话。

　　奚午蔓确实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大脑飞速运转，却想不起来。

　　不外从适才奚午承对他的态度看，他应该是位台甫鼎鼎的人物。就算她并没听说过他，他也不会怀疑她的客套话。

　　“我也听说过你，M团体董事长的千金。”苏慎渊这话听上去很认真。

　　“啊——”奚午蔓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覆，抬了抬左手，指苏慎渊手边桌上的白兰地和白兰地杯，“您渴的话可以喝一点，那杯子还没用过。”

　　话一说完，奚午蔓直想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脑门。

　　没话说可以闭嘴，谁喝白兰地解渴，被奚午承打傻了？

　　奚午蔓琢磨着再说些什么不那么蠢的话，看见苏慎渊伸出左手，提起了酒瓶。

　　他端相了那瓶酒几秒，又轻轻放回原处，与奚午蔓说的却是与酒绝不相干的话：“听说你一幅油画卖了三千六百万。”

　　奚午蔓的画作都由奚家人拿去卖，她本人基础不知道哪幅画卖了几多钱，也不想知道。

　　商品而已，她只管制造，不体贴行情。横竖有的是专业的销售员费心。

　　“您想买我的画？”奚午蔓在床边坐下，离苏慎渊不远不近，很适合谈话。

　　苏慎渊又一下下拨转手机，说：“买画，不如买画画的人。”

　　“这就是您来的目的？”

　　在这之前，奚午蔓一直以为，苏慎渊只是路见不平，顺便进来坐坐，像他说的那样，他找她没什么事。

　　“别误会。”苏慎渊打断奚午蔓的思绪，“那是我未婚妻的想法。”

　　奚午蔓左眉微挑，问：“您的未婚妻是？”

　　“水西月。”

　　“水西月？”奚午蔓满脸惊讶，“这真是她的名字？”

　　先前奚午蔓一直以为，水西月是那个女人随口编的名字。

　　“我以为你认识她。”

　　“嗯……算认识吧，她帮过我两次，但我们不熟。”想到水西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奚午蔓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微偏了脑袋，笑着问苏慎渊，“她想买我？”

　　“想买你的人应该不少。”苏慎渊刻意顿了一秒，才又说，“没人会傻到单为一幅画花三千六百万，况且画画的人还这么年轻，身体康健。”

　　奚午蔓保持着微笑，没有回覆。

　　苏慎渊又说：“较之生活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痛苦的权门千金，人们对看似风物实则饱受虐待的假千金应该更感兴趣。”

　　奚午蔓心情一僵，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神经却难免绷紧：“你想说什么？”

　　苏慎渊无声地浅浅一笑，不答反问：“你的脸不痛了？”

　　奚午蔓瞵视着苏慎渊，连微笑也懒得装了，脸蓦地黑下去，绝不客气地开口：“我不想冲你发脾气，你也不要惹我。”

　　苏慎渊转动手机的手指一停，亮了屏幕看一下时间，直起身的同时，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

　　“你也会发脾气？”苏慎渊的眼底尽是讥笑，“我还以为你是个窝囊的受气包。”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跟我哥一样任你欺负？”奚午蔓双手攥紧拳头，尽量保持着冷静，“我哥怕你，我可不怕。我哥跟你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事求你资助。”

　　“挺硬气。”苏慎渊站起身，淡漠的眸中带了更像是讥笑的赞赏，“希望投洽会结束后，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奚午蔓紧抿着唇没有答话。虽然她很想压一压男人实在太过自信的气焰，但她对他险些没有了解，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来。

　　只是直觉告诉奚午蔓，她不能把话说得太绝。

　　苏慎渊很快就离开了，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人一直等在门外。苏慎渊一打开门，房间内还坐在床边的奚午蔓就听见那个女人惊讶的话音：“苏总，这么快？”

　　门被轻轻关上，奚午蔓不知道苏慎渊说了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

　　这个夜里，奚午蔓没睡牢固，每每刚一入眠，奚午蔓就进入一个很杂乱的梦里，搅得她的脑瓜嗡嗡地疼。

　　凌晨四点半，她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速写本和2B铅笔来画草图。

　　早上七点，奚午蔓就接到叶莫莫的电话，后者邀她一起吃早饭，然后去旅行科技展。这通电话本该奚午承打，只是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于是差来叶莫莫这其中间人。

　　奚午蔓旅行展览时，只有叶莫莫陪着她，全程陪伴。

　　展馆内汇聚了A国近百家企业和数十高校科创团队参展，奚午蔓很快陶醉于AR技术、人工智能、数字医疗和种种高科技带来的新奇体验中，全然忘了昨晚的不愉快。

　　黄昏，奚午蔓和叶莫莫找了家餐厅用饭，叶莫莫不停谈她今天蹦出的设计灵感，她对服装材质的设想，以及一些她突然想到的工具。

　　“他们通过基因编辑技术，研发出了晚上能自己发光的植物。”叶莫莫的话明显只说了一半。

　　正开生蚝壳的奚午蔓觉得奇怪，抬头看叶莫莫，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注意到后者盯着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