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弃水

　　蘅大娘回家了一趟。

　　蘅家担忧婚期拖久了再生事端，于是便将婚期提前了，就定在及笄后的七日，恰好那日照旧中秋佳节，虽然没有找人看过，但两家也都不是在意这个的。

　　蘅家与李家不是什么人多的大族，但是乡亲邻里照旧要宴请的，于是准备露天摆几桌席。

　　这两天有些忙不外来，就请蘅大娘回来看顾着她妹妹，别让她误了事。

　　蘅大娘到时，她正在屋里绣她的嫁衣。

　　看到姐姐时，她竟模糊了一下，她和姐姐有四年未见过面了。蘅大娘嫁去了此外村子，有几里路，以前蘅大娘也就过年时会回来，后面她又添了几个孩子，也忙，娘家这边也不在意她回没回，于是这几年就彻底不回来了，只偶尔会让人捎几句话。

　　这会儿是蘅许氏托人叫蘅大娘回来，叫了频频，这才把人带回来资助，据说蘅大娘的夫家照旧不是很乐意，她走了，几个孩子没人照顾。

　　所以蘅大娘只在这儿待两日，等事一张罗好就走，绝不多留。

　　姐姐能够回家，她自然是很兴奋的。

　　“阿姐！”

　　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在她很小的时候，其实是蘅大娘照顾她多一点，厥后她十多岁的时候，蘅大娘嫁人了，以后两人很少晤面，但她心中照旧十分爱这个姐姐的。

　　蘅大娘看着围绕着自己的妹妹，忍不住轻掐了一把她的脸，笑骂道“你啊，都是要嫁人的大女人了，怎么还不学着温婉点。”

　　她并未作答，只是热情地邀请姐姐坐下，帮她看看绣衣的花样。

　　从小便被母亲逼着学了些女工，加上村里人也不兴太华美的衣裳，做件嫁衣裳照旧容易的。她与姐姐一起，赶工了两天终于是有了个或许。

　　蘅大娘也要走了，她不敢让夫家那边等太久，另有几个孩子需要她照顾。

　　第三天，太阳还未出头，她站在村口与她的姐姐离别，这一去，又是许久才气再见一面。

　　……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被勒令禁绝外出。

　　虽然牡丹村只是个偏僻地方，但该走的礼照旧要走的。

　　先是未婚夫家请人来门前唱聘礼，李家李夫子给人上课收的束脩礼不少，家底自然是十分殷实的，送来的工具多，最值钱的应当是那一枚雕花玉石耳坠，只有一枚，但是玉十分剔透，雕成蝴蝶的形状，下边打着珠子，另有红色流苏。

　　此外工具是要蘅家收起来的，但送聘礼的那人说了，其他的新娘家可以代新娘可以收起来，那玉石耳坠一定是要新娘带着的。

　　耳坠只有一枚，为了带这枚耳坠，蘅许氏特地带她去给耳朵打了个洞，只有一边。

　　玉石闪着细碎的光，蘅许氏忍不住咧开嘴笑“瞧李家对你多好，以后啊等李郎考取功名当了老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蘅许氏轻抚着女儿的脸“我们三娘啊，未来可是要当进士夫人的……”

　　她只是就着母亲的话轻轻笑，未置一词。

　　送完聘礼事后就是彩礼。

　　蘅家请了一位远房的姑子和当年说亲的媒人一齐去她未来夫家唱彩礼，工具不算珍贵，但也照旧做足了面子。

　　……

　　她出嫁前一天，为了给李家悦目，从蘅家到李家那一小段路，路边屋上都挂着红绸子，虽然，买红绸的钱是两家六四出的。

　　这儿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嫁过女人了。牡丹村不是没钱，只是从不大办，有些嫁去别村的女人连轿子都没有，被人扶着走去夫家。

　　原先她也是没有轿子的，只是李夫子那边说让人看去了欠好，于是给她加了顶。

　　送出门前，蘅东旭嘱咐道“你姐姐嫁到此外村去了，回家也不方便，你纷歧样，都在同一个村里，李家离我们这也不算远，有空多回来，最许多几何帮衬着家里。”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神情，只能瞧见红布上挂着的流苏晃动，似在颔首。

　　见她做此姿态，蘅东旭也欠好留，让她快走别误了吉时。

　　在跨过门槛前，她转头，视线被红绸布遮住，她自然只能看见红彤彤的朦胧一片。

　　那位远房的姑婆过来扶住她，悄悄敦促她快走，于是不再回忆，随着迎亲的队伍离开。

　　这一路走的很慢，原先半刻钟的路程，今日坐着轿子，下边抬的人不多，不敢走太快，于是足足走了一刻钟。

　　过了门槛，跨了火盆，她又进了一个新的门里。

　　李俭慈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常干活，手是用来捏笔的，细细感受，能摸到食指有一层薄茧。

　　司仪念了什么她没注意听，只记得是李俭慈指引着她拜天地，给李夫子敬茶，然后被送进房里等着。

　　期间李俭慈偷偷来过一次，怕她饿着，给她送了包点心。她没见过这种点心，点心口感软糯，很甜，没吃两口她就放下了，她不太适应很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横竖挺久的，她将昏昏欲睡时，李俭慈才终于推开了门。

　　“歉仄，我来晚了。”

　　她一惊，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盖头被她取下来了，正作势要盖上，李俭慈组织了她。

　　李俭慈扬扬手中的食盒“那些虚礼就不必了，还没吃工具吧，我悄悄给你带了些。”

　　为了宴请亲朋挚友，两家是大出血了一回，准备了不少过年才有的鸡鸭鱼肉。

　　她并不挑食，但李俭慈知道她喜欢吃口味偏重的菜，还喜欢吃鱼，于是特地给她带了。

　　他将碗筷递给她，“来，快吃吧。”

　　李俭慈只准备了一副碗筷，她问道“俭慈哥哥可要吃一点？”

　　李俭慈摇摇头，托着腮笑着看她“不用，我也是吃过的，你吃吧。”

　　她的胃口其实挺大的，李俭慈带的饭菜纷歧会儿就吃完了。

　　等李俭慈收拾好碗筷，两人才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今日忙碌了许久，饮完合衾酒，衣服一脱被子一盖就这样沉甜睡去。

　　……

　　两人的睡眠都不深，晨光微曦，二人便起床了。

　　李夫子重礼，她要先准备好早饭，然后等李夫子起床后和李俭慈给李夫子请安敬茶。

　　“好麻烦。”她小声嘟囔着。李俭慈就在她身旁，听得见她的小诉苦。他悄悄拉住她的手，小声说“确实很麻烦，若你不喜欢，不如等以后我们便搬走，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搬走？”她十分惊奇，李俭慈从小读那些圣贤书，应当是把所谓的孝道礼仪看得很重的，如今却跟她说要搬走，而且不再回来，简直十分离奇。

　　“哈哈、哈”李俭慈讪笑两声“无事，开个玩笑而已，走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她敏锐地察觉到，李夫子与李俭慈之间有矛盾，似乎还不小。

　　她思量着，不知这矛盾是否可以利用。

　　……

　　家里的生活很单调。李夫子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乡里的学生们上课，李俭慈大多时间在念书准备科举，家中就她一人。

　　平时到用饭时，李俭慈一定会准时从书房出来陪她用饭，而且把“食不言寝不语”抛到九霄云外去。晚上也是，爱拉着她说话，日常没有什么好聊的，就聊书。

　　趁着李夫子不在家，李俭慈也愈发斗胆，无视李夫子制定的“女子不得进书房”的规则带她进去念书，像儿时那样一点一点教她。

　　她发现，李俭慈很享受教她，或者说是与人说话的乐趣。

　　但有时李夫子不用去上课，情况就会差异。不去上课，李夫子就去督促李俭慈念书。一督促就不得了，饭菜是她做好送已往的，有时候她去收盘子时会遇到李俭慈那份没有动过的情况。

　　到了午夜，她在迷蒙中感受到有工具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的围绕住她。一睁眼，便对上了李俭慈那双委屈而疲惫的眼神，湿漉漉的，像淋了雨的狸奴。

　　她轻轻拍着李俭慈的背，柔声说“今日累了吧，快睡吧。”

　　纷歧会便传来枕边人匀称的呼吸声。

　　黑夜中，她缄默沉静地看着她的丈夫，他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眉头紧锁。

　　她追念起前日她去送饭时的情景。

　　李夫子不允许女子进入书房，一般都是她做好饭菜放在门口，再敲门让李夫子拿去。

　　李夫子偶尔会训斥她，但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训斥李俭慈，或许在李夫子眼里，她只是一个外人。

　　而前日她送饭时，听见了门内传来李夫子怒骂李俭慈的声音。

　　“你胸无壮志，简直窝囊一个！你对得起我吗？你这幅样子，让你的母亲怎么看！”

　　她没有见过她的婆婆，或许是去世了，金榜题名似乎是婆婆的遗愿？

　　不，似乎差池。

　　她仔细回忆，除了前天偶然听到的那段话，她就没有听过她的婆婆，李夫子没提过，李俭慈也没有说过。

　　她看着熟睡的李俭慈，盘算着明日李夫子要去学堂上课，不如明日就去探询一点关于婆婆的事。

　　第二日中午，李夫子不在家，她去给李夫子送完饭后陪着李俭慈一起用饭。

　　她先是故作疲惫，冒充恍神，差点摔了碗筷。

　　果不其然，李俭慈十分关切地上前去扶她，“三娘这是怎了？可是累着了？”

　　她摇摇头“不碍事的，用饭吧。”

　　只见李俭慈愧疚地说“怪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一心念书，竟忘了全靠你替我计划，怪我，怪我……不如，要是父亲不在时我帮你分管点家务吧！”李俭慈提议到。

　　她一愣，竟没想到李俭慈会这么说，她摇摇头“没关系的，只是一时不注意而已。父亲管的严，若是要他知道你欠好好念书，定会说你的。”

　　“他就是这幅模样，”李俭慈愤愤不平地说“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这样，逼着我念书，不把书背会就不给饭吃。”

　　“父亲他好歹你小我私家拉扯你长大……”她故意说到。

　　李俭慈面露苦涩，摇摇头“不，实际上自我有影象起，我都住在一个姨姨家，厥后等我四岁了，我的父亲才把我接回去。”

　　“之后他一直只教我念书，吃的都是那个姨姨送来的。厥后那个姨姨因病去世了，我也年纪大了些，会自己做些吃的。”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李俭慈幼时居然是这般模样。

　　她的兄长是李俭慈的同学，记得有几回她的兄长说过，说李俭慈背书快，课业也完成得好，照旧夫子的儿子，因此十分骄傲，学堂里从不跟他们说话。

　　她突然想到，在学堂里从反面同学说话，李夫子不在时又是个话唠，莫非是不许？

　　“好啦好啦！”李俭慈摆摆手“别说这些惆怅的事了。”

　　“从前我总是感应压抑，但，还好现在有你在。”

　　她看着碗里，李俭慈为她夹的菜，笑着说“嗯，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