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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月影

第8章:祈安日(二)

花下月影 曲笙幽幽 3981 2024-08-22 04:37:25

    祈安日,一个自开国以来就存在的特殊节日。这天,天子除戒荤戒浴外,还须带上几个宫眷及近臣去慰问元勋,以表祈天子之安,祈臣仆之安,祈众生之安。

  “陛下,今年是本朝的第一年,您要去慰问朝中的那位重臣?”

  “朕听闻秦览秦将军最近卧病在府?”

  “回皇上,秦将军卧病已三月了!皇上要去慰问他吗?”

  “覃卿,你觉得如何?”

  “臣以为这秦将军虽开朝立功过,可自他拜封护国上将军以来,便日日倦怠军务,流连花丛。皇上若要轰轰烈烈地去慰问,恐其它臣子们多心呐!”

  “再者言之,皇上身边随行的宫眷众多,其中不乏年幼的皇子公主,他们若是稍有不慎,染上了风寒或疾病……“

  “覃卿,你且放宽心。朕自有盘算,只需付托她们在前厅稍候即是。”

  “你瞧,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唯独秦览一人不幸染疾,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为朕省去了诸多权衡的烦恼。选择秦览,既能彰显朕对臣子的体恤与仁心,又能让众人看到朕的公正无私,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试想,若要在众多元勋之中挑选,每一位皆是朕的肱骨之臣,难以割舍,现在,秦览之病,倒得以让朕轻松决断。”孤山冕宁的脸上虽挂着急不行耐的忧虑之色,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几分期许的光线。这在无形中给覃卿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他不禁暗自推测起皇上的真正用意来。

  “皇上,意如此,臣,自当遵旨”覃公皱眉垂首,心中泛起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庞大涟漪。

  苍明浸白,万里无云。

  一列列声势浩荡的雕金轿辇游街穿巷,一顶顶硕大无朋的紫缎华盖遮天蔽日。

  华裳云鬓如簇簇雾云拢聚在秦府前,秦夫人携着秦老母连带众家仆齐跪在石阶上。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重臣随孤山冕宁一同被迎入了秦览的卧房。

  秦览撑起身子,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

  见来人,他连忙扑上前,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床。秦览挂起惊讶不已的神情,虚弱地开口道:“皇上,皇上,微臣参见皇上!皇上驾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未曾想陛下竟会亲临寒舍,此等殊荣,实乃微臣三生有幸!”

  “皇上此番……带着如此多的宫中同僚,敢问是有何要事垂询?”秦览机敏地窥向天子身后,马上警觉起来。

  “哈哈哈哈哈秦卿啊,你莫不是病糊涂了,今日初三,朕携他们特此来为你向你慰问,为你祈福啊!”言罢,孤山冕宁挥手示意身后的大太监海牙兰。

  只见海牙兰在众人的目光下,提着一个黑漆果盒上前。

  “朕那英明神武的护国上将军啊!此乃朕的一番心意,汝莫要辜负了!”

  秦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徐徐打开了木盒,却见那里面基础就没有水果,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碟鸡肉!

  这?!!!

  见此情形,众臣都开始面面相觑起来,秦览亦有些挂不住地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秦卿啊……”天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深意,“自你披甲执锐,入关以来,战功显赫,这天底下谁人不识你护国上将军!”

  “陛下谬赞……”秦览察觉到十分来言中藏着七分差池劲,像是天子有意试探自己,“微臣如今所得功名,不外仰仗陛下慧眼识珠而已。”

  “秦卿啊,你倒是个谦虚的!都说伴君如伴虎,却无人知那高处不胜寒啊……”孤山冕宁轻挑眉锋,倒有几分赏识的看向榻中人。

  秦览从天子的语气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接着道:“陛下贵为天子,立于穹顶之端,心中怀的是黎民,为的是民生;而臣下是为蝇营,发于市井之中,心中怀的是功名,为的是名利。陛下与微臣秉志差异,自当有别……”

  孤山冕宁闻言大笑起来。

  “谁道你是蝇营,朕道你是千里马才对!君臣本一体,臣以辅君,君以哺臣,如此如此,福泽天下!”

  余音悠荡,列位跟在天子身后的大臣纷纷迎笑赞同,小小的方室霎时染上一片欢欣。

  从内院传出的笑音穿过彩缦纱帘,绕过桌上糕点,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掂花扑蝶的闲心。

  青丝绕指,朱唇轻启:“皇上怎么还不来啊~这朱门小户的,真叫人憋屈!”

  玉臂扶额,黛眉微挑:“妹妹此番照旧别这大口气的好。秦贵妃虽说已被幽禁,可就凭她那个性,难说无再起之日啊……”

  扇掩桃腮,杏目灵转:“嘻嘻琴姐姐说的极好,丽嫔娘娘您现在宠冠后宫,可千万别图这一时痛快酣畅,而马失前蹄了呀!”

  甲尖柔滞,丽人愠怒:“她?不就是仗着个上将军哥哥吗。本宫身世国戚贵胄,岂是她那样的粗鄙野夫可比!再说了,秦贵妃的个性与手段再如何,不也落了个杖责禁足的下场~”

  “贵妃没了,另有皇后,丽嫔你话也说得太早。”柳下弄弦,蝶戏步摇。

  春景无限,莺燕争喧,一道通传打散了这边的热闹。

  “你要在宫中搪塞的,还不止我俩呢!”杜兰氏在秦老太的陪伴下跨出内厅,朝她们这边走来。

  “(吓)参见皇后!皇后恕罪!!皇后恕罪!!”宫嫔们见是皇后,纷纷忙不迭地跪下,“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应在背后乱说胡话,冒犯了您和贵妃姐姐!”

  杜兰氏神情恹恹,她仍想着天子昨晚向她提出要去奄京塔一事,以至无论是刚刚对秦府女眷的慰问,照旧现在对妃子们偷嚼舌根的处罚,她都无心去顾念。

  皇后抬手,冷脸警告:“皇上近日因贵妃之事心情欠佳!尔等身为后宫嫔妃,理应恪守宫规,谨言慎行,现在却敢妄意而谈。且不说冲撞了本宫和贵妃,若是被皇上听去,你们的项上脑袋,可还保得?”

  “何事如此热闹?”威严中蕴着几分痛快酣畅由远及近。

  杜兰氏见状,忙领着众嫔妃行礼。

  “咦?朕的紫芜呢?”孤山冕宁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小公主。

  “是呀?”杜兰氏抬眸扫去,同样疑惑道。

  “莫不是孩子天性待不住,偷跑去玩了?刑姝,刑真,快去找回公主!”杜兰氏侧目命之。

  “是!”

  阳光透过参差茂林,斑驳地散在青石板上。

  公主因为坐不住,所以就偷偷溜出前厅了。诺大的将军府里紫芜与她的小宫侍懒散地晃着手臂。

  “小宫侍,你瞧这院里的蝴蝶,怎么又小又丑的!”紫芜的眼神中闪着嫌弃又好奇的目光,这将军府里不仅养蝴蝶,养的似乎照旧她从未见过的种类。

  蝴蝶扑闪着枯黄色的小翅膀,与周遭风物格格不入。

  “这蝴蝶,翅膀上另有差异的奇异花纹?”孤山寒鸣脑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它们。

  “这样的蝴蝶……

  也能在漠北存活吗?”

  他悄悄推测此类蝴蝶断然不是大京原有的品种,也许是秦将军从漠北那些边关地域带回来的。

  可秦将军为什么要养这些又丑又小的蝴蝶呢,这些蝴蝶价钱低廉、成色下等,就算是少有的品种,也不受大京显贵的喜爱。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三两声召唤。

  回神寻去,才见来人是刑姝刑真。

  紫芜与寒鸣珊珊来迟,他们的车轿是最后才出发的。

  回宫路很长,路上石很陡,但车轱辘照旧滚辗着向前。

  轿外的嘈杂声不停于耳,紫芜在迷糊中逐渐阖上眼皮,在她向左倒去的那一瞬,她能明显感受到身旁的一丝哆嗦。

  小宫侍绷直身体,潮红色的暖流流经了四肢。

  *

  青坊大街上突然涌入大规模流民和灾民,喧闹一浪赛一浪。

  皇上临时要求去奄京塔祈福。

  “啊!”紫芜的小脸不慎从寒鸣肩膀上滑落,她猛然睁开眼睛,脑袋里一片充白。

  小宫侍谨慎地掀开一角轿帘,却见皇宫轿队都被逼停了下来。

  “小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孤山寒鸣问。

  “小的听闻皇上刚遇刺了,一名胆大包天的流民妄图冲上去装击望帝!”

  什么!!!!!!!!!!

  前轿的尖叫响彻云霄,周遭的抗议排山倒海。

  “我去你的狗天子!杀了一个赵诀巨猾子有什么用?!为什么还要拔款给他们重修临仙阁?!!!!!”被士兵拦着的男人破口痛骂。

  “我呸!他们不仅拿天下的血汗钱重修临仙阁,昏君还下令给奄京塔修了一个纳花楼,说是为了什么杨妃?!”人群中响起一道女人的咒怨。

  “杨妃?!难不成是那个从漠北接回来的前朝太子妃杨蔓?!!”前人的话点燃了这寸人挤人的土地。

  “除了她还会有谁?真是荒唐,嫂嫂与小叔子厮混到一起,还要在奄京塔那样的神灵之地金屋藏娇!”

  原本对帝王昏庸的声讨逐渐被带偏成对妖妃惑国的咒骂。

  “从先太子到天子,从命陨边陲到散财害民,难保她是妖妃降世啊!!!”谬妄的言论被怒火顶至热潮。

  随从的士兵们再也反抗不住如洪流般来势汹汹的流民们。

  流民们突破阻挡,猛扑上前。轿夫们还来不及反映便被拽入人浪,巨大的尖叫与召唤如银瓶乍破从金辇中迸射,青坊大街马上陷入一片杂乱。

  小巧的轿子顷刻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剧烈摇晃着。

  紫芜猝然?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里,紫芜像是躲进温暖而坚实的城墙,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在这现在烟消云散。

  她的心跳猛地加速,似乎要跳出胸膛。

  四周的惊吼、轿子的吱嘎声,在这一刻都隔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肆意作响。

  紫芜抬头,窥见少年双眼紧闭下哆嗦着的睫毛。

  “他,明明也很很畏惧……

  可为什么要……”

  紫芜感受到少年行动上与之不符的镇定。

  他轻轻拍着紫芜的背,像是在抚慰一只受惊的小猫。

  “别怕,有我在。”降低而有力的声音在紫芜耳边回响。

  轿子继续摇晃,但她的世界却似乎静止了,只有他和她……

  孤山寒鸣紧闭着双眼,尽力遏止住想往下掉的泪花。

  他知道现在的动乱是对他一人的信号。

  如果时间能暂停在现在该多好啊……

  他很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将她融进自己的每一寸骨血,永不疏散。

  但少年只是轻轻松了松手臂,他畏惧他的小猫透不气。

  *

  “凭什么先太子被赐死,她还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当妃子,保不齐就是她妖言惑众挑唆的先太子叛国!”话还没落地,只听一声从天而降的抽刀,此人头先落地了。

  来剑破长空,一群金黑袍暗卫腾凌轿顶,震声道:“瞻京卫在此,谁革新次!”

  流民们霎时被吓得怔在原地,可没一会儿,一名赤肩虎脸的彪形大汉举起右拳,疾呼:“列位别怕!他们有刀又如何,自先朝而来,我们已被压迫了多久!横死竖死都是死,敢叫匹夫争一世!!”

  “各人伙们,冲啊!!!”众人撒开步子狂奔而去。

  “ma d,找死!”为首的厉目露凶光,拔刃出鞘。

  就在一片庞杂之间,孤山寒鸣突然看见一个半面烧伤的男子。

  他马上反映过来,满眼悲怆的注视着紫芜。

  紫芜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压着不知所云的酸涩。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就在刹那,紫芜倏地被推开。

  她不行置信地瞪大眼睛,在身体向后倒去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小宫侍,那个曾经说过会永远守在她身后的鸣哥哥……将永远消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不,不要!”

  空中泪眼潸然,她似乎再也叫不回他了。

  为什么……

  你眸角明明红了泰半,

  却照旧那么决然地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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