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乱得很，岂论贫穷人家照旧富朱紫家都不安生，外敌来犯，天子病重，朝中以支持差异的皇子而形成差异的党派，暗流涌动，人心惶遽。

　　虽然，太过于庞大的局势叶溪山不想思考过多，只因肚子空空而满身无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赶了一晚的路才休息了一个时辰，脑子疼得厉害，但日上山头，与人有约，无耐之下，叶溪山在这破屋的茅草堆上滚了两滚，刚刚拾起一旁灰扑扑的小刀，往外走去。

　　这座破屋坐落于离酒城不远的山林中，看着家具陈设，应当是当地猎户狩猎时歇脚的，不外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屋子里一股霉味，灰尘也不少。

　　时间长了事物也就变了，曾经给予猎人避风港的木屋如今成了各色人物的停靠站，更别说近几年流民越来越多，小小一座木屋，还能装得下个什么？

　　这如今的天下，又活得了几多人？

　　长叹一口气，叶溪山行至酒城，天寒，心下凄凉，行到城墙边的偏僻角落，只见俩俩三三的流民相聚，绝不客气地坐在流民群中，没坐多久，一双充满灰尘与伤痕的手摸索过来，直直牵住了叶溪山的手。

　　瞅已往，是一个青涩的少年，纵然脏兮兮的，但五官依旧清秀，如山谷空泉，潺潺流水，洁净而温柔。一双眼里泛着水光，藏着万千风月。

　　他柔柔开口：“叶溪山……你怎么才来呀”

　　似有不满，悦目的眉头蹙起，红唇轻抿，活脱脱一个俊俏小郎君。

　　更似娇嗔

　　叶溪山笑了，其实她就是喜欢沈别久期期艾艾田主动寻她。

　　“沈别久，你委屈什么啊？”少女不着调地调笑着。

　　少年水灵灵的眼剜了她一眼，恐怕是只有自己才记得前些日子约定的时间，心下酸涩，转过身去，便不再理人。

　　叶溪山这下窘了了，将人扳正，连连致歉，伸手轻轻抚去沈别久脸上的黄土。

　　沈别久的脸颊清瘦，摸上去只有一层薄薄的软肉，能摸到他脸骨的轮廓，叶溪山心疼极了，沈别久是这般瘦弱，可也没见得自己有多好。

　　“跑去了十里开外的人家资助杀猪呢，那大娘也苦，大叔病了，一小我私家带小孩又计划酒肆，忙活不外来，正巧我有力气，便做了些活”

　　叶溪山嘿嘿一笑，凑近了说

　　“那大娘看我年纪小，多给了些银子，虽不比旁人的多，也是够的”莞尔皎洁一笑。

　　沈别久看着傻乐的叶溪山，气得不言语，只低头轻抚身边人手上的新伤

　　其实叶溪山就是说得让人放心，每次出去找活干都不与他说个明白，只含糊其辞，干起活来又狠，自己的手割破了也不喊疼。

　　他们都似于乱世中漂泊的落叶，份量轻，无人在乎，随便王侯将相的一层浪就可以将其拍打的破碎。

　　“那你歇过了么？累不累？”沈别久开口，叶溪山眼珠转了转，扬起夸诞的笑容，伸出两个指头

　　沈别久皱眉，“两个时辰？你呀！早晚把身体熬坏！”说完又不安，急遽在心里默念出口的话不作数。

　　这世道是深不行测的大海，越向下潜入越是黑暗压迫，他们是两条相依的小鱼，躲在枯石漏洞中艰难求生，苟延残喘。

　　叶溪山从怀中掏出冷冰冰的饼悄悄塞入少年袖中，小声说：

　　“你紧着些吃，现在能讨到的粮食越来越少了”

　　沈别久闻言心中一紧，又是恐惧又是担忧，转而将饼撕成不均的两瓣，多的一瓣给叶溪山，少的一瓣留给自己，在这个寒凉的慢秋中，两人依偎在城墙角落里默默啃食，衣服单薄，却正好可以用体温温暖相互

　　四周的流民都不待见他们，沈别久是个病秧子，三步一喘，不知怎么熬得过漫长的流浪，谁也不愿意招惹他，究竟，谁也不想轻易搭上一条人命。叶溪山会些功夫又有小刀傍身，虽是小有姿色，但上一个想对他们不轨的流民的惨状历历在目。

　　叶溪山那时不要命地将刀往臭恶醉酒的男人身上砍，沈别久更是疯了一般，撕扯着，扭打着，如同一条疯狗，天色暗沉沉的，尖叫喘息声此起彼伏，直到男人不再转动。

　　腥臭的血液流洒在照旧孩童两人身上，一如外敌屠村那晚，小小的人儿被藏在一方墙洞里，溶于墨色深处，看外头火光冲天，等着声音渐弱，等到雨幕如丝线，先是极小声的呜咽，接着就是嘹亮绵长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起，尖锐地，伤心地，彻底瓦解地，绝望地嚎叫着。

　　那时的他们还不适应流浪，却被迫生长，一一吃尽世中苦，愈发的冷漠麻木，底下的路生硬，咬着牙也要走完。

　　所有的泪，都散在了原野的风里，只余下小声的啜泣。

　　幸亏今天有饭吃，真好。

　　突然远处一阵骚动，尖叫咒骂声隐隐传来，沈别久也不敢吃了，急遽将剩下的饼收进兜里，低下头听着外边的消息，俩人立马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是几位小吏在巡逻，横眉怒目，好不威风。

　　从俩人身边经过时，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打战，征兵的。

　　叶溪山垂下眼，思索着，缄默沉静着。而沈别久拢了拢衣袖，失神地盯着萧索的街道，直到今年的第一场小雪落下，稀稀疏疏，落在叶溪山的发上如星子一般，随着第一场风雪刮来时，顺出了眼中人的话：

　　“沈别久，我想去投军。”

　　少女这次格外坦诚，专注地看着沈别久，

　　见少年眼睛倏然睁大，瞳孔骤缩，使劲摇头，墨色发丝于白雪间飞翔，眼眶染上薄红，酸了鼻，瘪了嘴，哆嗦着下唇频频却难言一声，像堵了团棉花，最终将将吐出几字：

　　“你会……没命的”

　　沈别久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的现在叶溪山如此疯魔

　　叶溪山握住他的手，眉眼里全是认真，坚定地说

　　“没事的，沈别久，我会在世的”

　　她摩挲着相牵的手，声音虚幻似有悲切

　　“你也要，好好活……”等我，沈别久你一定等我。

　　顷刻之间雪纷纷扬扬

　　沈别久明白了，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早就算好的离别，叶溪山，抛弃了自己。

　　年少的沈别久即是如此顽强，什么也不要，只求与叶溪山相伴相倍，可少年却也如此渺小，只能哀声贪求倍伴。

　　风沙肆虐，久久的，沈别久看不清叶溪山的眉眼了。

　　只听得叶溪山说：

　　“你一定要好好的，沈别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