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婚书案
登州,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伤人案,却引起了审刑院和大理寺上下的猛烈争论。
案子的起因是民女阿云不甘被家中尊长许配给貌丑家贫的韦阿大,深夜携刀刺杀未婚夫,十几刀下去仅断其一指,致其受了些皮外伤。
阿云惊惶一夜,天明至衙门自首。
凭据当朝理律,谋杀未遂者,徒三年;谋杀亲夫罪,判正法刑。
登州知县觉得此案有争议,许遵未擅自判刑,而是将其上报朝廷的审刑院和大理寺。
而现如今,单单大理寺,已然争议不下。
大理寺内,大堂上气氛凝重而紧张。
以大理丞和大理正为代表,两派正因阿云一案争得面红耳赤,辩说声在大殿内回荡。
大理丞神色激动,高声道,“怙恃之命媒妁之言,阿云与韦阿大虽无伉俪之实,却也有伉俪之名,她持刀伤人,必是罪大恶极的谋杀亲夫罪,当严惩不贷!”
大理正绝不退让,反驳道,“大人所言差矣!阿云被许配之时,其母丧期未过,此亲基础不合礼法,何来伉俪之名?怎能以谋杀亲夫论处置!”
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且各有各的原理。
因大理寺卿离京多日,大殿群龙无首,局面愈演愈烈,隐隐有了动手的趋势。
就在这时,作为大理寺少卿的蔺不度,目光深沉地审视着眼前的局面。
他缄默沉静了片刻,终于照旧开口了。
“依我之见,阿云不组成谋杀亲夫罪。确实,世人皆以为,怙恃之命媒妁之言。于阿云而言,这桩亲事因父而有,也当因母而无。阿云不甘于此,虽行为过激,却也事出有因。”
蔺不度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众人皆噤口不言。
“然法不行废,阿云伤人之实不行不罚,但应酌情量刑,以示公正。”
最终,在蔺不度的决断下,阿云一案灰尘落定。
众人开始零星前往大理寺食堂用膳。
大理寺一众,其实就是相当于现代的公务员,铁饭碗。
膳食以素食为主,三月乍暖还寒,只有芸豆、莲藕、萝卜等,较为单一。
最令人满意的,应该算是那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或鲜香美味的母鸡汤,或浓郁醇厚的骨头汤。
蒋馔嘬上一口母鸡汤,暖意划过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对比之下,蔺不度就显得神色淡淡,停箸而坐。
蒋馔眸光一闪。
少卿向来胃口小,便连用膳的时间也给了案子,实乃圣人!
可他蒋馔不外小小俗人,“大人不吃了么?”
蔺不度点颔首,“拿去吧。”
蒋馔心头大喜,“谢大人!”
果真,随着蔺少卿,就是有肉吃!
每日这么蹭吃蹭喝,简直不要太爽!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连鸡肉都比他们多几块。
蒋馔仔细视察着碗里的鸡肉,火候炖足了,肉质鲜嫩多汁,纹理清晰可见。轻轻一咬,鸡肉轻易地从骨头上脱落,口感细腻,入口即化。在鸡汤的浸润下,鸡肉不仅保留了自身的鲜美,还增添了一份醇厚的滋味。
蔺不度盯着蒋馔满足的吃相,陷入沉思。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姜婳如何种得出新鲜时蔬,小厨房院前,那么绿油油的一大片,各式各样,看着生机勃勃。
其实,大理寺的膳食一直以食材富厚美味闻名,只是这几日吃惯了姜婳做的,更觉大理寺与国公府的膳食寡淡无味。
蒋馔见蔺不度并未像往常一样起身处置惩罚公务,心中难免疑惑。
“大人在想什么?”
“吾妻姜婳。”蔺不度眉间浅淡,看不出思绪。
蒋馔不禁心生惋惜。
他虽在京中任职不久,但姜家嫡女的听说照旧知晓不少的。
堂堂大理寺少卿,被迫娶了污名昭著的罪臣之女,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也不知定国公是如何想的?!
蔺少卿自小被掳走,吃尽苦头,还能有如此才情能力,不说好好弥补,也万不能这般羞辱!
整日对着这样的妻子,蔺少卿也难怪食不甘味。
蒋馔自知无资格评判,只好岔开话题,免得蔺不度沉溺悲痛。
“大人,今日这案子你处置惩罚得甚好,双方都没话说。”夸赞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蒋馔。”
“?”
“杀夫杀妻的案子,多吗?”蔺不度眼睫低垂,眸中神色莫辨。
“下官认为,并不多。”
“为何?是受本朝历律影响?”
“不全是吧,伉俪本为一体,小矛盾在所难免,何以犯得着伤及性命?”蒋馔沉思着,徐徐开口道。
“伉俪本为一体?”蔺不度细细品味这句话,若有深思。
这明白与他的前半生的所见所闻相悖。
在他的印象里,伉俪,不外是演完了结婚的戏码后,各过各的而已。
“是啊。”蒋馔想起家中一路陪伴过来的糟糠之妻,不禁心头一软,“我朝将杀夫杀妻案判得重,本意是想让伉俪二人相互珍惜。”
二人攀谈之际,林亦柏大步走来。
“大人,此是登州阿云案的判决书,请大人过目。”他躬身将判决书递上,上面细致地纪录了此次对阿云的讨论。
蔺不度点颔首,在判决书上连署签名。
“此去登州,路途遥远,林司直自当小心。”
“多谢大人记挂。”林亦柏面上挂着殷切的笑,“这是下官作为大理司直的职责,抵达登州后,肯定好好复审案件,让大理寺成为黎民家门口的最高审判机关!”
见蔺不度颔首离去,他面上更添几分骄傲之意。
蒋馔见此,不禁冷哼一声,“不愧是商贾之子,这嘴上的,尽是些漂亮话。”
林亦柏听了也不恼,脸上笑意不减,“蒋兄宽心,此事我定当办妥,不让你为难。”
说着,他将怀中的肉饼递出,“究竟之后的事宜还需你来存案。”
蒋馔将肉饼推回,言辞凿凿,脸上大有朴直不阿之色。
“我乃大理寺录事,虽位卑言轻,不及你六品之位,也当秉公录实。”
“蒋兄误会了,这肉饼只叫你尝尝,听闻是西巷新出的朝食,滋味赛过那羊肉胡饼。”
蒋馔眸色闪动。
林亦柏继续道,“蒋兄若是喜欢,日后你我可一同前往。”
蒋馔悄悄吞咽口水,“公私明白,此为私,莫谈公!”
“自然,我相信蒋兄为人,也请蒋兄相信林某的能力。”
“那好!”蒋馔接过,狠狠咬了一口,瞬间眼前一亮。
“甚好,明日给家中也带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