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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在人间

第十六章 诗宴无语史

桃李在人间 秦榭榭 2928 2024-07-21 19:14:27

  今年的诗宴较往常有些差异,往年文人都是随性咏诗,若是哪个文人对着好花好酒起了诗兴,便可毛遂自荐上台吟诵,这样得来的文赋质量很高,其中不乏有两年前王梓安那篇《芮希阁序》一般能传之千古的。

  可虽好,这形式上着实少了些乐趣,人人都能挑选自己最擅长的,反倒没竞技场上角逐的刺激之感。

  诗宴上文人才子是不少,但存在滥竽凑数,附庸风雅的亦不行制止。就说去年诗宴上便闹出了一件啼笑皆非的事,程于归现在想来都是哭笑不得。

  去年临近诗宴的时候,朝中的中书郎中黄通不知怎么回事,书信像白雪纷纷一般一封封地往程于归的霖和宫递,程于归看完所有长篇大论后,才理会原来这其中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黄通在委婉的表达希望,他恳请程于归能开个后门,准许他的宝物儿子加入诗宴。

  一提起他这个宝物儿子,黄通就忍不住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八岁通晓三百个典故,且轻松运之股掌,什么十岁精读《论语》,深解儒家之道,什么十二岁洋洋洒洒写下三千字赋文,文笔绚丽,绝非旁人能及,只可惜如今文稿无觅去处……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这黄家小郎君黄宗宝已经十七,却连最低阶的院试也只加入过一次,落榜后便不再实验,也就是说,若是算科举之路,他还只是个童生。

  虽说有些书呆子苦读了一辈子,胡子眉毛白了一大把,也还只是个童生,但照黄通这么说,他儿子应该天人异禀,不应该呀……

  程于归有些迟疑,除了皇室有特权外,诗宴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必须要在兰成文坛上有一席之余,或者有朱紫从旁带着。

  很明显,这位黄家小郎君至今除了那篇可惜丢了的赋文外,并未有什么锦绣文章问世,算不上各人,自然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黄通照旧智慧,知道求主还得求正主,只要作为诗宴主办东家的四殿下一颔首,那便再无旁人置喙了。

  出于公正考虑,程于归虽然是一口谢绝的,但那黄通偏偏没脸没皮,遭到拒绝后,险些每天下朝都要屁颠屁颠地跟在程于归后面劝说。

  有时程于归因心烦,随意编个理由不去上早朝,黄通也会到他霖和宫造访,又是外交又是慰问的,再时不时插些正题内容。

  程于归感受他嘴唇皮都要磨得生出火星子了,为了这宝物小儿,黄通确实是一张老脸都豁出去了。程于归没措施,只美意一软,就同意了。

  程于归觉得黄通这般执着,应该是他小儿不宁愿宁可落榜,却无意再考,又不想浪费满腔才情,便欲借此时机在众人面前亮相,一曲惊人,也好与更多名流相识。

  也罢,临时算……是成人之美吧。

  可一到了诗宴当天,程于归却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受黄郎中重托,加之自己又好奇,便想探一探这黄家小郎君的真实文化秘闻,于是,程于归在随意作诗环节的时候,悄悄把他唤到了一边。

  这小郎君生得白皙,单看面容,倒挺像个富有诗书气质华的念书人。

  程于归抿了口茶,温和笑道:“你父亲说你自小聪颖,又极想在这诗宴上一展风范,本殿很是期待,不知今日准备的文章是诗词曲啊,照旧歌赋骈文啊?”

  只见黄宗宝愣了半晌,似乎并不理解程于归话中的寄义,他面露困惑之色,拱手道:“回殿下,不才并未想要在这诗宴上一出风范,这全是家父的一厢情愿,不才……也实属被逼无奈……”

  程于归听得掌心的茶盏一颤,看着诺诺低着头的黄宗宝,他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开始替黄通婉惜起来。

  为了能让小儿子来这诗宴,黄通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只换儿子一句“一厢情愿”?!

  程于归都有些看不下去,他轻咳一声:“那,那你今日既来了这诗宴,可是能即兴作诗?”

  语罢,黄宗宝的脸色沉淡下来,他思虑半晌。

  程于归看他思索的样子还挺认真,眉头轻蹙,眼神锐利,就在程于归感应一丝慰藉之时,黄宗宝又一拱手,声音坚定道:“回殿下,不才不能。”

  完全意料之外,程于归眉宇一跳,眼中荡开一丝惊异,这小子,不给他爹面子也就算了,这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啊!

  不外一看看他认真的模样,程于归便觉他肯定另有隐情,他道:“哦?可同本殿略说其因?”

  黄宗宝抖抖袍子,正色解释道:“不知殿下可知孔夫子一语,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其中之意,不言而喻,诗可以是心中愉悦而发,可以是观见良辰美景而发,可以是众人群聚欢饮而发,也可是心中怨恨积攒而发。但不才却不以为然,眼前纵有美景,心中却无欢愉,众人纵然乐饮,心中无端不生怨恨,无逢天机,不逢时宜,所以不才才斗胆一句,无以成诗。”

  听了黄宗宝这一长串头头是道的解释,程于归脸色越来越难看,待黄宗宝说到最后,他忍不住一口茶水喷洒出来。

  孔夫子这些话哪里是这层意思了?!他那一句话的意思,明白就是阅读《诗经》可以更好抒发心中感想,可以更明细地视察时政,可以更融洽地进入群体,可以更准确地抒发怨恨。

  这两者之意,完全是大相迳庭啊!

  一见程于归如此失态,竟喷了口茶水出来,黄宗宝也有些惊愕,他俯身行礼,态度极为敬重:“可是不才有哪些话语话惹四殿下不适?殿下恕罪!”

  程于归动动嘴角,他本想说,句句不适,如何恕罪?!

  可一想到黄通那企盼的模样,程于归又觉得这做爹的还怪可怜,就忍耐住性子,僵硬地笑着:“这些古文注释详解,你是从何而知?”

  “四殿下,不才自悟而出。”黄宗宝平淡道,似乎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

  程于归差点没控制得住心情,继续强行装笑:“那你可想已往找些学识渊博的老先生问一问,或是与同辈诸生交流一番?”

  “殿下,古有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吾又何以生之察察,而受物之蒙蒙乎?”

  句句是昔人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背书。

  程于归斜睨抬眼看他,这家伙,肚子里墨汁照旧有几两的,只是最基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他不会准确使用。

  适才那一番话,程于归听得是如雷贯耳,使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十几年,究竟谁才是读的真正的圣贤书,他闷闷道:“你这番话,又是何意呢?”

  黄宗宝垂下眼帘:“回殿下,没有先生愿意教,不才十岁那年,就气走了数十个教书先生,今后,”他顿了顿,出人意料地露出了神采奕奕的模样:“不才便叫家父切莫再请先生,不如自学成才。”

  “所以,”程于归揉揉眉心,愁苦又无奈:“令尊听了你的话,这么多年,你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正是,”黄宗宝微微颔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殿下,不才愚以为不才这种不随世俗的念书态度未尝不行。”

  “那你不觉得,你此番态度,太过于闭门造车,到头来,物极必反,弄巧成拙?”

  事已至此,程于归也顾不得什么情面不情面,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黄宗宝的毛病所在。

  “殿……殿下,”哪知道那黄宗宝闻言双颊涨得通红,他本就脸皮白皙,如今看得越发现显:“不才虽然念书用的不是什么盛行之法,但好歹也是不才的一腔心血,殿下不喜便不喜,又何须……把不才贬得片文不值呢!”他说得焦急,似乎要哭了一般。

  得,这下子,程于归被他无语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黄老头这儿子他是真救不得了,偏执又顽固。随便说他几句就……就……

  还什么堂堂七尺男儿,倒跟个空守新房的小媳妇差不多。看他那白皙的脸,八成就是整天闷屋子里闷出来的!

  程于归性子再好,这下也是被逼得忍不住了,他闭眼“嘶”了一声,随之怅然睁眼,叹息一霎,然后垂眸,脸色有些烦闷,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轻轻挥了挥:“而已,你有自己的学习之道,本殿心中十分快慰……”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抬眼看黄宗宝:“去入座吧,今日你没有诗兴,那就免了吟诵环节。”

  虽然刚刚被程于归惹急了,黄宗宝照旧极有礼仪,他将腰弯得深深的,拱手作揖:“多谢四殿下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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