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贵妃宫中倒夜香的宫女。

　　日日见证贵妃与天子相爱相杀。

　　他灭她的国，屠她的族，却爱她入骨。

　　她恨他，却又沦陷在他的痛爱里。

　　她部署遗族发动了一场行刺，却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助皇上逃脱。

　　她锤着他的胸口泪水涟涟：「原来到最后一刻，我照旧舍不得你死。」

　　二人虐恋惊天动地，成就一段韵事。

　　而被御林军乱刀砍死的死士里，有一个是我的良人。

　　1

　　我是贵妃宫中倒夜香的宫女。

　　为了不让主子们见到这腌臜物，只会在夜深人静时当差。

　　这天夜里，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日的宁静。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我放下恭桶，驻足寓目。

　　只见那一身明黄衣服，高屋建瓴的九五之尊现在如一滩烂泥倒在贵妃宫殿门口。

　　贵妃是站他面前，冷冷看着天子：

　　「皇上，这就是你的报应吗？」

　　她就是皇上从南疆带回来的遗朝公主。

　　后官美人三千，他独宠她一人。

　　然而她虽为贵妃，却带着满心的恨意，嚣张而跋扈的事迹数不胜数。

　　今日之事，恐怕也是她的手笔。

　　「快，快传太医！」

　　太后闻询赶来，深知二人恩怨，马上作声斥责。

　　「斗胆妖妇，竟敢迫害我儿！」

　　每每天子来她宫里，或多或少都被受些伤。

　　不是嘴唇被咬破，就是后背被抓伤。

　　甚至有一次，还因服用了巴豆，在朝臣面前丢尽了颜面。

　　皇上从不怪罪，甚至还享受其中。

　　纵得贵妃愈演愈烈。

　　众人都心照不宣。

　　恐怕今日这毒，肯定就是贵妃下的。

　　可到了这个时候，皇上还挣扎着口中喃喃道：

　　「母后，不要怪她，是儿臣……儿臣欠珍儿的。」

　　贵妃听到这话，身子一颤。

　　太后听到这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但眼下照旧皇上的急症要紧，着急问道：

　　「太医怎么还没来？」

　　宫人们回禀。

　　现在已经是半夜，宫门已经下钥了，正巧今日宫中轮值的太医被在寺中祈福突发奇症的皇后宣走了。

　　「我儿危在旦夕，这可如何是好？」太后急得团团转。

　　贵妃这时才有了忙乱，挂着一行清泪。

　　皇上在意识完全消失前偏就看到了她这模样，脸上竟泛起了欣喜。

　　不外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开始口吐白沫，不停抽搐。

　　太后慌了神，一时大哭起来。

　　贵妃也皱着眉头，似是对皇上的症状也很意外。

　　现场乱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我迅速从恭桶里舀出满满一勺金汁快步走到皇上身边，捏着他的嘴，直直给他灌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斗胆贱婢，你竟敢，你竟敢……」

　　刚入口，皇上似是迷迷糊糊看清了所吞何物。

　　「哇！」

　　他扯着太监的衣袖把肚子里的工具吐了个干洁净净。

　　这时候，太监才领着太医急急遽从宫外赶来。

　　等他切脉扎针之后，才面带赞许地看向早已敬重跪地的我：

　　「陛下是误食了南疆毒菌，还好这位女人处置惩罚实时，逼出了毒物，否则恐伤及肺腑，那就难救了。」

　　2

　　太后贵妃等阵闻言，都张大了嘴。

　　似是不知道，这腌臜物竟然有这功效？

　　难怪她们不懂。

　　我是我阿爹靠清粪养大的。

　　所以被街坊邻居家的孩子笑话。

　　他们拿石子扔我，说我是「夜香女人」。

　　是那个少年把我护在身后，高声吼道：

　　「夜香怎么了？那是从我们身体里来的，落地了还能滋养土地结出庄稼。」

　　「而且夜香有时候也有大用，它能做人中黄，还能叫金汁，那可是能解毒的宝物。」

　　「你那么宝物，那你娶了她呀！」

　　「我娶就我娶！」

　　厥后，他真的娶了我。

　　我是夜香女人，他是门房令郎。

　　各人都说，我们很般配。

　　可我们刚结婚半年，南疆便破了。

　　我们逃出了国都，四处流浪。

　　他目光灼灼要和一行忠士去敌国救出公主，说大仇不能不报，我们得夺回我们的家园。

　　可我们的故土。

　　终究是夺不回来了。

　　因为第二年，他就死在了那场刺杀中。

　　最后一封报平安的家信，是条衣襟，上面用血写着一行字：

　　「吾妻，为夫已经无法归来了，对不起，但我是南疆人，南疆人誓不叛国！」

　　我攥着衣襟，背上行囊，想去看看他们誓死想要救出的公主。

　　待我来到北盛，才知道。

　　曾经的国破家亡的公主，如今是千恩万宠的贵妃。

　　进宫时，嬷嬷问我能干什么。

　　我回覆。

　　倒夜香。

　　3

　　皇上被我的金汁所救。

　　太后当着贵妃的面赏了我。

　　赏我做了允许，甚至赐居了永安殿，就在贵妃的永乐殿旁边。

　　谁都知道，太后这是在膈应贵妃。

　　她宫里倒夜香的宫女成了和她一样的嫔妃。

　　这也算是奇耻大辱了。

　　虽然，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究竟现在贵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又有谁敢真的责罚她呢？

　　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后宫嫔妃。

　　因着和贵妃宫殿隔得近，又或许是太后有意无意的提及。

　　皇上这次在看过贵妃之后，来到了我的殿中。

　　他口中道来看我是谢我那一晚勇于出头，救他性命。

　　但我知道，他是在贵妃那里吃了闭门羹，所以转而到我宫中寻求慰藉，找回场子。

　　我的丫鬟小翠早就在他进来之前小声告诉了我。

　　皇上又寻了一堆珍奇玩意儿去了贵妃宫中，贵妃连看都不看一眼，给撵了出来。

　　厥后，他又在贵妃门口守了一下午，都未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难怪他一进门，就踹了开门的小太监一脚。

　　他把所有的温柔宽容都给了她，自然会把累积的怒气撒向后宫众人。

　　「皇上，用膳吧。」我在他进门前就已摆上的吃食。

　　他本想拒绝的，只是在看到那些稀奇样式的小菜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你亲手做的？」

　　「臣妾听闻皇上喜欢南疆小菜，所以特地学了些。」我恭顺道。

　　我虽然知道，不是皇上喜欢吃，而是贵妃喜欢吃，他这是爱屋及乌而已。

　　可谁能想到九五之尊的天子为了贵妃屈尊降贵，却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呢？

　　我满怀笑意看着他吃完，然后徐徐开始犯困。

　　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4

　　翌日，我依规则去太后宫中请安。

　　「哀家果真没有看错人！」太后拉着我的手，很是满意。

　　皇上独宠贵妃一人。

　　宫中即便皇后这个太后娘娘的外甥女都是部署，更况且其他嫔妃。

　　这照旧自贵妃入宫以来，皇上第一次宿在其他嫔妃宫中。

　　即便没有侍寝，那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所以，宫里的嫔妃们都来了，看我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太后的慈宁难得地热闹了一回。

　　待众人散去之后，太后那满脸的笑意散了许多。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公主的排位。

　　当今皇上不是太后所生。

　　而她唯一亲生的庆和公主，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去岁秋狩，贵妃部署人行刺皇上。

　　原本计划十分乐成，可到了最后一步她却改了主意，助皇上逃脱，将死士引向宗室女眷所在的营地。

　　庆和公主在这次行刺中被杀。

　　大多数死士也在羽林军赶到后，死于乱剑之下。

　　太后悠悠道：

　　「那时，我抱着庆和的尸身，眼睁睁看到天子和他那贵妃共乘一骑离开。

　　她泪水涟涟，捶着天子的胸口:‘原来到最后一刻，我照旧舍不得你死。’

　　满地的尸首，数百条人命。

　　然而天子却紧紧抱住她，满眼欣喜。」

　　我默默站在太后身旁，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这天下，这黎民黎民，这前朝后宫，包罗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死士，都是验证她俩心意的工具而已。

　　我跪安的时候，太后交给我一柄玉如意。

　　劳我在路过皇后殿的时候，转交于她。

　　这后宫，贵妃专宠，皇后常年在殿中静休，轻易不见人。

　　原本是不会理会我这种倒夜香的宫女身世的小小允许的。

　　但为着这一柄玉如意，她亲自见了我。

　　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直到深夜，我才回到自己宫中。

　　真好，一夜之间，我又多了两个盟友。

　　5

　　自上次之后，皇上愈发喜欢到我宫中用膳了。

　　有时早膳用完，还念念不忘，晚膳必得来我宫中。

　　贵妃娘娘面上从不在意。

　　但暗地里已经废了不少银钱买通宫女来我宫中打探。

　　在得知我只是用南疆吃食来引天子来之后。

　　她似乎放下心来。

　　究竟那些都是她爱吃的。

　　说明皇上来我宫中，也不外是睹物思人。

　　于是她的姿态越发自豪了。

　　皇上在她那里吃了闭门羹，站了半天饿了，自然会来我宫里用膳。

　　一来二去，我一个小小允许宫中竟有了宠妃宫中该有的样子。

　　因着皇上时常要来坐坐，部署越来越华美堂皇。

　　倒是陪衬得贵妃宫中冷清了。

　　丫鬟小翠来告诉我，贵妃时常在皇上进我宫中之后，咬着唇，气得在宫里砸工具。

　　直到皇上封我为朱紫了。

　　贵妃再也坐不住了。

　　她不计划再把皇上关在门外，而是虚掩着宫门，只需要皇上一推，就能进去。

　　这是她给皇上最明显的台阶了。

　　皇上竟然没猜透她的心思，现在竟只是在她宫门口似点卯似的略站站，转头就来我宫里了。

　　我虽未侍寝，却新封了朱紫，又在太后跟前的脸。

　　来我宫中走动的嫔妃变得多了起来。

　　「姐姐，你宫中这个戏台子竟比皇后宫中那个还大，听闻太后最爱听戏，不如在太后生辰前几日请宫中姐妹看个鲜？」

　　说话的是琦朱紫，她的兄长是钦天监正使。

　　近日她来我这里倒是来得勤，我们年纪相仿，倒是志趣相投。

　　「多谢妹妹提点。」

　　写完帖子后，我宫里人忙着部署宫殿，请太后最喜欢的戏台班子。

　　而我站在殿前看着假山后的花丛发着呆。

　　「娘娘，你想的这个法子真好，这样引水浇花，就不用费宫人们的事了。」小翠一脸惊奇道。

　　我笑了笑，她不知道这管子浇花另有另一个用处。

　　当阳光合适的时候，站在这个角度看，会如那雨后彩虹一般。

　　她虽然是不知道的。

　　这样的风物，曾是他送给我的。

　　我娘没了那几年，我总是郁郁寡欢。

　　他为了哄我兴奋，徒手抓鱼捧给我，在水里翻跟头，脸上抹了一把水，对着我傻笑。

　　最后，含了一口水，仰头喷向天空。

　　阳光下的水雾形成了一道光晕。

　　如同绚烂的彩虹。

　　「阿香，快看！」

　　我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娘娘，我们出宫请戏台班子的时候，顺道请来了您要找的人。」小翠说完，带上来一个小女人。

　　那小女人吹了一声口哨，便引得数十只小雀聚拢过来。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红着眼眶靠在了我的膝上。

　　我抬头看向贵妃的长乐殿。

　　万事俱备，只欠她这股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