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捡人
春色旖旎,阳灼烁媚,布谷鸟在树上叫唤的正欢快,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
河岸旁传来一阵阵的捣衣声。
瑶光半蹲在鹅卵石路上,艰辛的将篮中的旧衣服倒在河滨,将衣物一件件抽出来浣洗。
清澈的水流过她似葱白般的指尖,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次低头之时,刚刚放在水中浸泡的衣物,上面已经染了些橙红色。
她瞪大眼睛,赶忙将衣裳抽出来,唯恐染上些洗不掉的颜色,拧干之后,摆开来看。
什么都没有。
她的视线回到刚刚的水面,顺着水流偏向去看,小溪的水面上已经染了一层层薄薄的血水。
瑶光呆愕了半刻,便将目光移到水流更远处。
溪水上岸旁,赫然躺着一小我私家。
她走近些,看着身下已经昏迷不醒的男子,迟疑了一会,照旧伸脱手颤颤巍巍的将人翻过来。
那人面上一层血水,什么也看不出,但看这些实在是吓人。
瑶光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在内心天人交战很久,才伸脱手,将那些血水抹去,露出男子原本的面容。
她眉目愕然,惊叹道。
这人生得真悦目。
阴差阳错的,瑶光将那男子背回了家,还替他换下被血水浸湿的上衣。
她看着那男子的胸膛上凹进去血淋淋的伤口,眨了眨眼,她也不会包扎。
裤腿也全部湿了,瑶光怕把她刚刚换的被褥弄脏,上前要将那男子的裤腿也脱了。
手还未触及那裤腿,突然被一只节骨明白的手握住。
“你做什么?”
瑶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中骇然,转头望去,见一双冷冽的眸子如鹰目般盯着她,瞬间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
她滞住,顿了一瞬,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随即说道,“你衣裳脏了。”
男子面色如玉,带着帝王般的威严,不容置疑,沉声道,“出去。”
等瑶光反映过来,她已经听话的在院子中了。
少女挠挠头,随后便拿起院中的水瓢,给养在院角的花卉浇水。
又有几个黄油油的棪果从天而降,直落落的掉在挂在屋檐下的竹篮里,响动惊扰了正在浇花的瑶光。
她放下水瓢,踮起脚尖,便看见了在树枝上荡得正欢的狌狌。
“等着啊。”
少女转身取镰刀,对着院子里养的青翠祝馀“唰唰”的割了两把,将它们放在院门上挂着的篮子里。
她站远了些,便见刚刚那个狌狌连跑带跳过来拿。
它踮起脚尖去够工具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搞笑,瑶光无预兆的笑出了声。
那狌狌拿完祝馀之后对着瑶光不满的龇牙咧嘴,似乎是在控诉她的行为。
她摆了一个鬼脸,“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将篮子放低一点。”
瑶光转过身,进入屋内,便见到那男子此时正坐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上半身仍未穿衣服,但是身上的已经白皙了泰半,那些原本血淋淋的伤,也被清洗洁净,露出了原来可见血肉的刀痕伤,她之前端来的那盆温水已经成了一片血污。
“你从哪来?”
男子盯着她带着探究的眸子,移开目光,有些虚弱的开口道。
“我不记得了。”
失魂了?
莫叔曾跟她讲过,寻凡人在遭受巨大创伤时,会因为肝虚邪袭,致使神魂离散。
也就是短时间内什么的想不起来了。
瑶光点颔首,没太仔细过问,再次问道,“那你饿吗?”
男子望着她,眸中的焦距却没在她脸上,等了一会还未听见他的回应,瑶光也不在意,转身便去做饭了。
傅上淳摸了摸自己的脸,抚摸到真实的触感后,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竟然真还在世。
那日他未曾设防,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妹下毒,与他四弟里应外合想要取他的命,若非南源实时赶到,带着他一路向南逃亡,拼死护下了他的命,或许此时他已经在阎王殿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日后等他东山再起,他定要将那些人挫骨扬灰。
他细细的审察着房内的部署,只有一些简陋的物件,不外是普通人家。
木屋屋子隔音很差,他甚至能听见瑶光开灶火煮饭的声音。
那个女子,见过他的样子,若是日后四弟他们寻到这里来,那女子将他供出来该如何。
傅上淳斟酌了一番,照旧决定留下她。
当下他体内余毒未排,身上旧伤未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杀了她,他人也未必敢容他。
日后他养好了身子,再做决断也不迟。
天色徐徐黑了下来,屋内没有烛火,同外面一般黑,傅上淳已经累极,徐徐闭上了眼。
*
旷野之上,风沙带起一阵阵灰尘。
天空中挂着一轮灼热的圆日,耀眼的光撒向大地,天地同色。
傅潇锦身后是三千士兵,他望着身上多处刀伤却还在负隅顽抗的傅上淳,仰天大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傅上淳精明一世,竟然会有今天,哈哈哈哈哈,说出去真是千古笑料,你竟然会输在一个女子身上。”
傅上淳身旁的士兵已经从一开始的几百人到如今的几十人,他身后是碧青无边际的护城河,身前是傅潇锦的三千士兵,不停有人在他身旁倒下,血肉飞溅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双目,他甚至已经视物不清,只能看见重重人影冲他而来。
傅上淳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无暇顾及其他,连傅潇锦的话在此时也不外是一阵风。
他手起刀落,血水蔓延,险些要将他淹没,从一路逃亡至此,他的身子已经累极,可手却还在无意识僵直的挥剑。
傅潇锦从未想过他这般难杀,从昌源一路至护城河,折了无数个死士,若非没有退路的话,还不知道这傅上淳能逃到哪去,他抢过身旁士兵的弓箭,双手拉开,箭锋瞄准着还在厮杀的男子。
他眸子上染上凉意,下意识迟疑了一会儿。
本以为,傅上淳中了那情毒,会和他那亲妹妹缱绻一夜,然后按他最为不齿的死法,在床榻上殒命。
没想到,他竟另有余力推开傅婉夕。
不能看到那出好戏,傅潇锦心中实在是有些惋惜。
他可是号称大盛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若傅上淳能死在他箭下,也算死的理所应当,一声冷笑事后,随即箭离弦而出,直直的冲向傅上淳的脑门。
南源的衣物已经彻底被血水浸湿,像是在罗马场之中的困兽,在这一方天地苦苦挣扎,看见傅潇锦射过来的箭,他心瞬间凉了一半,可身子却迅速反映了过来,挥剑当机立断砍杀了好几小我私家,将身旁的傅上淳狠狠推入河中,丝毫掉臂身后冲他而来的利刃。
“主上快走!”
噗嗤一声,那支利箭以及顺势而来的刀剑全部插进南源的心肺。
傅上淳意料之中的落水,漫上来的水面很快将他淹没,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着有点混浊的河水,他看到天上日光摇曳,白云蓝天混成一片,以及南源被身后的士兵的刀剑刺成筛子。
傅潇锦看见这幅场景牙都要咬碎了,可今日就算傅上淳有九条命也得毙命在这。
“往河中放箭,决不能让他活下来!”
三千箭刃齐刷刷的往河中射去,像是在进行一场隆重的求雨仪式。
待箭雨落下事后,不停有士兵跳入护城河中搜寻,突然有一阵风传来,平静的护城河,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原本缓慢的水流,此时却同烧开的滚水一般,从上岸飞跃而来的水流,将那些下河搜寻人的士兵尽数吞没,连带着岸旁的士兵也被席卷了下去。
傅潇锦看着飞跃澎湃的护城河,目眦欲裂,开口质问道,“怎么回事?”
身后的谋士颤颤巍巍的回复道,“许是护城河放闸了。”
他几欲要将手中的弓捏断,费了那么多时日,等的不就是今日,若是傅上淳今日不能在他眼前咽气,往后他如何安然入梦?
千算万算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恨不能亲自将箭插进傅上淳的心肺,在皇宫中被他压了那么多时日,忍辱负重了那么久,难不成要功亏一篑。
不行能!他绝不允许!
“给我搜,就算是将护城河翻上一遍,也要将他给我翻出来,绝不能给他留命!”
傅上淳已经满身泄了力,他眼前的事物已经完全颠倒,只能被汹涌的水流带着走,河水无情的拍打在身上,水灌进他的耳鼻口,紧接着是漫上来的无穷无尽的窒息感。
水底可真冷,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与水融为一体。
酷寒,而又砭骨。
眼神迷离之间,他又看到了水上面的一点亮光,恰似身上又有些力气,他艰辛的挣扎,只为靠近那灼烁一点。
他想召唤些什么,可河水滔滔不停的涌进喉咙,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见着那亮光离他越来越远,他心有不甘,图谋数十年,马上离乐成只差一步之遥,从未料想会是今日这一种死法。
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肺中的空气已经彻底耗尽,窒息感反重复复的拖着他,像恶鬼一般将他拽下去,他身子缓慢的沉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亮光消散。
他冷得从猛然梦中惊醒,期待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平静下来后,抬头便看见一双紧紧注视着他的眸子。
瑶光手中捧着烛火,有些关切的望着他,“你没事吧?”
傅上淳满身冒着虚汗,脸色在昏黄烛光的照射之下也显得苍白,与“没事”二字属实是不沾边。
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若不是此时情况昏暗,瑶光便能看见他眼中彻骨的凉意。
“是染上风寒了吗?”
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傅上淳有一瞬间的怔神,等反映过来时,那触感便已经消失了。
“是有些发烫,我从莫叔那边借来了衣物,你先迁就着穿吧。”
她自顾自的说着话,又将衣物拿给他,然后将身旁装满血水的盆端了出去。
傅上淳接过衣物,摸着这粗拙不堪的衣物,有些迟疑,但照旧默不作声的穿上了。
他正要站起身来,腹中一阵抽搐,眼前一黑,瞬间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正在将吃食端过来的瑶光见到这幅场景,连忙将篮子放在一旁,将他扶了起来。
“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应当此时急着下床。”
傅上淳似乎仍人摆布的木偶,只能虚弱的靠在她肩上,散乱的青色笼罩了他泰半张脸,兀自闻见她身上的乡间野花香味,他皱了皱眉。
香味繁杂,像是许多花揉碎了混淆在一起。
说不上难闻,却也实在是比不上他从前最普通衣袖上的香料。
瑶光将他扶好之后,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额间已经出了些密密麻麻的虚汗,脸庞隐隐红有些血色。
应该无大碍,只是体虚不易下床。
她松了口气,从篮子中端出一小碟绿油油的饺子。
“这是我今天刚刚做的祝馀饺子。”
她细语呢喃,眼中带了点希翼,泛着水润润的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傅上淳接过,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两三口下肚,便只留下一只光秃秃的碟子。
实在饿得太狠了,他甚至连饿的感受都察觉不到了。
可他生在皇家,从小到多数是有人端给他,哪有他开口找人要的原理。
“好吃吗?”
注意到她炽热的目光,他滞了一下,随即颔首。
瑶光见获得了他的认同,一时间也舒心起来,眉眼弯得像月牙,她又从篮中一一端出几碗小菜。
饭毕,瑶光收拾桌上的碗筷,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
“付清曜。”
少女点颔首,端着碗筷正要出去清洗。
傅上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背影,身上有了些力气,问出了一直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瑶光听见声音转头,望了他一会,眨了眨眼,不假思索,“你悦目。”
他垂眸,眼中带着点凉意,强压那些汹涌波涛的思绪,嗤笑一声。
是吗?
既如此,还真得谢谢他这幅皮囊。
让他死,又让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