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已往与未来
入夜之时,沈舒瑜已经沉甜睡去,只是紧皱的眉头袒露出她的真实心境。
也许她正被噩梦缠身。
苏持清无言看着她,修如梅骨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那紧皱的眉头徐徐平静下来。
今夜会是个美梦的。他将自己隐没于黑黑暗销声匿迹。
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到来,亦如不会有人理解他的坚持。
他拿出自己珍藏的龟甲,置于月色下静静鉴赏。
那场大雪只下了半日便没了消息,不外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正反射出月亮平静的颜色。
他记得这是父亲送他的,父亲一生致力于命理之说,推演命理、变化万物,将一切收治于自己的手中。
虽然,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七情六欲,也不应有情感这样牵绊人心的工具。
期初父亲看到他的时候,便决定将衣钵教授与他。
“承天继命,收束万物。”他喃喃自语。
这也是父亲教的。
父亲是个顽强的老头,他看不上忘忧,哪怕那人已经是高屋建瓴的神王;他也不喜欢苏流羽,即便他已经国士无双。
那个老头总是把自己锁在一件小小的屋子里,拼命研究着看似谬妄的命理。
忘忧叛乱的时候,他和苏流羽配合御敌。
苏流羽和沧浪海的玉琉璃看对了眼,两人喜结连理。
而他漫长寂静的生命中也突入了一个灼热坦荡的女孩,女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像一个明媚火热的太阳,一点点烧热这一池冷水……
他不应动心的,可是没有人会无视太阳,没有人会不憧憬温暖。
沦陷,只在一瞬间……
父亲的教诲、圣人的哲言在那一刻被烧得干洁净净。热腾腾的池水拼命叫嚣着,他想要罗致更多的热量、更多的温暖,他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自己会掉臂一切喜欢一小我私家,甚至是一个凡人……
有了七情六欲的人,也就不能继续学习父亲的命理之说了。
他并不在乎这些,甚至对那些曾经奉如圭臬的“至臻哲理”嗤之以鼻。
喜欢是爱的表达方式,而爱自己,是这个世界不行多得的奇迹。
他掉臂一切的喜欢上那个女孩,甚至贪心地在她身上、灵魂上印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妄图这样永永远远长相厮守。
无论是凡人照旧神明,他都无可救药了。
疯狂的爱意在心中滋长蔓延,徐徐爬满整个心房,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成为爱的囚徒。
那把锁就是女孩自己,他甘之如饴……
冷水烧热的瞬间,就是世间最热烈的滚烫。
人们都说天公不作美,又说彩云易散、美梦易碎。跨度如此大的恋爱自然也不能幸免。
悲痛,往往只需要一秒就可以击溃一小我私家……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也没有她的气息,印记失去了主人,命理没有了实践。
算不出!怎么都算不出!龟甲被烧得破坏,也算不出女孩的下落。
她突然泛起,又突然消失,存在成为这个酷寒世界给予他唯一的温暖……
命理是什么?他早就没有资格去说这些,那个荣耀加身的神明已经跌落神坛,沦为爱的奴隶。
池水经历温暖与滚烫,逐渐平静下来,只有深处偶尔涌过的暖流尚且能证明。
证明他曾在此深爱过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孩……
回忆到此结束,他徐徐睁开眼睛,仔细看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已经暗流涌动。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他看向东方的一轮圆日。
又是,新的一天啊……
他收起龟甲,上面龟裂诡异的花纹昭示着主人差异寻常的心情。
不需要太阳来温暖,也不需要命理去桎梏,他早就可以主宰一切。
神明不会相信命运,可在这一刻,他倒是希望自己能眷顾自己……
掌控命运的神,第一次有这样荒唐离奇的想法。
可是爱自己,不也荒唐吗?
“天亮了……”他轻声说道,这句话轻飘飘的落进雪里,追随着太阳一起融化在风里。
无比希望这是一场梦,一场上天赐予自己又冷冷收回的一场美梦……
她徐徐睁开眼睛,清清柔柔的阳光穿透窗纱与床帐的阻碍,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原来不是梦啊……”听起来似乎有些遗憾与欢欣。
美梦留人睡,梦是可以沉溺的,可现实不能,现实被太多鸡毛蒜皮的烦扰包裹着,犹如现在的她,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很难放心在这里生活。
哪怕这里衣食无忧、哪怕这里金尊玉贵……
不是家,那里不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小桌上已经摆上了白粥与新出锅的小笼包,还冒着热乎乎的白气。
她似乎也没有这么喜欢小笼包,也许是原主喜欢的吧。
好羡慕……
休养几天,她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还不能跑。
一口一口艰难吞咽下并不喜欢的食物,就算作一天的开始了。
“雪停了?”她悄悄伸脱手,在敞亮清澈的阳光下轻轻抓起一把雪。
雪花被手指的温度暖化,酿成一小滩清凉的水渍,紧紧吸附在纤细白嫩的手指上。
她松开手指,小小的一把雪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大地,和那日与那人所见的雪景一样。
差异的是,这一把雪是为了她自己下的……
她平静的脸色难得浮现出一丝笑容。
“小瑜,会冷吗?”那人给她披上自己的大氅,独属于那人的温度霎时间涌上她的心头。
她摇摇头,红唇轻启:“不冷。”
有比雪更冷的存在,雪也就不冷了。
“在看什么?”
“看看这个世界而已。”
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真正属于我的工具而已。
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明白人自然不用多说。
很显然,苏持清他就不懂。
“等天气好的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算了吧。”她看向那双深邃又带着一丝好奇的眼睛,温声说道:“我不喜欢出门。”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她坐在火炉旁,静静欣赏木炭的哔啵作响。
“可以喝酒吗?”那人似乎有些担忧。
“有什么不行以的?”她反问道,一把抢过暖如白玉的白瓷小酒杯。
酒色清冽,入口温和,只是后劲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