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闹鬼

　　台甫府，永安坊。

　　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

　　今日是她宗子娶妻的日子，差异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

　　族中尊长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

　　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

　　“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

　　“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

　　“没了六哥儿，你另有九哥儿……”

　　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似乎她再表露出一分惆怅都是不应。

　　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恼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

　　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良人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生和十船货物一同葬身大海，差点就此断了全族的生计。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了唯一的儿子，又背着对族中人的愧疚，主动将多了一个“将”手中财物和良田一并充入族中，族长之位也让给了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以为竭力弥补，会换来族人对三房的谅解，事实上三房丢了手中权柄，没了钱财，族人的不满更不加遮掩，当年明明是他们求着三房寻出路，如今酿成了杨明生一意孤行，差点将杨氏一族陷入绝境。

　　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恨又气，没几年就双双郁郁而终。

　　他们母子三人今后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旧事重提。

　　现在想一想，当年种种，会不会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让三房一脚踩了进去？

　　后知后觉太晚，她带着两个孩儿只得隐忍。

　　她的六哥儿为了让母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十六岁就入了军营，仅仅半年就立下军功被提为押正。

　　她日夜期盼六哥儿能平安归家，谁知却得来六哥儿阵亡的消息，离家时七尺男儿，回来时骨殖无存。

　　最让她难受的是，六哥儿人都没了，族中还要千般利用。

　　“三房嫂子。”

　　张氏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二房老四媳妇邹氏带着人走过来。

　　张氏没有多言语，带着邹氏向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部署的像喜堂，只是供奉的杨六哥的牌位格外耀眼。

　　张氏指向上面新娘的牌位：“四弟妹，我且问你，与我儿结婚的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邹氏看着发怒的张氏，目光微微一闪，险些没有犹豫：“自然是，谢家这位十娘，知书达理，与六哥儿乃是良配。”

　　张氏攥紧帕子：“我寻人问过了，谢家十娘明白七岁就夭折了，这刚刚过世的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家也是商贾，经常北上运送米粮，与边疆的守军打交道，这次愿意结冥婚，自然是为了六哥儿那以身报国的好名声。

　　族中这是将六哥儿卖了个好价钱。

　　邹氏没有像张氏想的那般错愕，反而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谢家都认可是谢十娘，还能有假不成？”

　　“谢氏这些年米粮生意做的不错，想与他们结亲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另有位副戎马使登门，谢家都没允许。”

　　言下之意，杨六郎若是没死，如何能做谢家的女婿？

　　“有了谢家这种姻亲，九哥儿未来说亲也便容易了，嫂子可莫要犯了糊涂，坏了自家的好事。”

　　张氏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她强撑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晓……那女子明白不是病死的？”

　　邹氏来之前就听下人说了，张氏质疑这些，她只觉得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欠好的人，另有心想旁人。

　　三房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就是拎不清。

　　一个合葬的尸身而已，管她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弄清楚，那个“谢十娘”还能活过来，对三房感恩感德？酬金三房？

　　说明白点，那女子就是被谢氏买回来的，人伢子手中有几多来历不明的人，为了卖一具尸身，提前将人害死也是寻常，查下去只会让杨家和谢家尴尬。

　　“我如何能知晓？”邹氏声音冷了几分，“嫂子这般厉害，何不让那女子自己开口诉冤情？”

　　大好的日子，非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三房连族长也做不成。

　　听说张氏质疑“谢十娘”的死因，邹氏还吓了一跳，不外很快她就回过神。

　　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氏还能告到官府？此外她不知晓，族中以后不会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太爷为六哥儿的亲事费心，我让小厨房熬了药膳，”邹氏淡淡隧道，“就不在嫂子这里延误了。”

　　张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扫到一处，整小我私家突然僵在那里。

　　邹氏见张氏眼神呆滞，紧接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张氏又在耍什么花样。

　　“嫂子你也别吓我，”邹氏冷哼作声，“我……”

　　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余光恰好瞥到一个影子。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垂着头，慢慢地从棺木中爬出来。

　　邹氏瞪圆了眼睛，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六哥儿没了尸骨，请来的赖公便让那女子的棺木进门，到时候并葬入祖坟。

　　邹氏能肯定从谢家抬过来的是一具尸身。

　　现在这尸身动了……

　　闹鬼了。

　　这个念头闪过，邹氏满身上下立即软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反而挪不开眼睛。

　　看着那“女鬼”满身僵硬地站在地上，头冠投下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脸，只留下那红艳的嘴唇。

　　她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面向邹氏定住。

　　这一刻，邹氏有种被盯上的感受。

　　果真，女鬼嘴角徐徐上扬，露出讥笑般的笑容，然后一步步径直向她走过来。

　　大红衣裙垂散在地，“女鬼”踮着脚尖，走得摇摇晃晃，手臂随着行动一点点地从袖子里伸出，苍白的手指半弯曲着，直奔邹氏脖颈。

　　一股凉意再次从邹氏脊背爬升到她头皮……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

　　目睹这些的张氏，也体会到一样的惊恐，她正想逃出屋子。

　　却看那“女鬼”在邹氏倒下的瞬间，利落地将烧纸的陶盆踢了已往。

　　邹氏的头不偏不倚撞在那陶盆上。

　　这回，邹氏想不晕厥都不行能了。

　　更离奇的是，做完这些的“女鬼”，竟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那低垂的脸，转身走到供桌处，拿起了杨六哥的牌位。

　　等张氏回过神时，才觉察“女鬼”站在了她面前，将酷寒的牌位递过来。

　　张氏虽然恐惧，母亲的自觉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伸手抢下牌位抱在怀中。

　　“你儿忠勇否？”

　　“女鬼”带着些许威压的声音重新顶传来。

　　张氏眼睛中涌出热泪，颤声道：“我儿赤子之心，无畏忘死，死战不退，何其忠烈。”

　　“女鬼”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显然是被人所伤。

　　“女鬼”启唇：“殷殷赤血，至死犹热，你要守住的是他的忠义之名，怎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滥杀无辜之所？”

　　张氏嘴唇哆嗦，无声地重复这句话，很快她恐惧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声音再次传来：“杨六哥热血报国，不负今生，当被人尊崇。”

　　张氏心中因这话涌出些许慰藉，她儿应当如此。

　　可那语调一转：“但这宅子里，除了你们母子，没谁会在意。”

　　张氏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那“女鬼”。

　　“所以……”

　　谢玉琰望着张氏：“莫要将这些说给他们。”

　　“要说给在意这些的人听，等他们来了，你要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张氏想问那些人是谁，又何时会来，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就瞧见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有人喧华救火的声响。

　　滔滔浓烟中，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窜进堂屋。

　　杨钦双手焦黑，喘着粗气，看向屋子里的张氏，不外很快就将目光挪到谢玉琰身上：“我……我将厢房点着了。”

　　谢玉琰微微抬起头，她之前叫醒了晕厥的杨钦，问出这是至平七年，才知竟然回到了六十四年前。她做过大梁圣人，曾将大梁权柄握在手中，对政务了如指掌，只需略微思量，就能想起朝廷卷宗上，对历年重要政务的纪录。

　　所以，她很清楚此时现在，台甫府永安坊内失火，会招来什么人。

　　“他们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