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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岛系列小说 林一林失踪了 ——《野人岛》之五十七

野人岛 森林木SLM 3415 2024-04-06 22:04:02

  林一林失踪了

  ——《野人岛》之五十六

  梅尤美和肖明月从皖南回来了。

  但林一林却失踪了。他只给毕悟水留下了一篇小小说。毕作家两口子反来复去地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小说的题目叫《绝活》,全文如下:

  甄迪是我的童年朋友,他智慧能干,长相挺拔英俊。甄迪的表弟名叫贾迪,个头矮小黑胖。熟悉的人都说,这表兄弟俩名字好玩,甄迪贾迪真的假的有时候都弄不清。甄迪是手艺人,贾迪是流学生。

  甄迪老父原先的拿手绝活是做风斗和檑子。磨豆磨面用石碾子,而扬谷和机米就要用木头风斗和檑子。

  做风斗的考究很大,在省力的前提下,饱谷、秕谷、灰尘和石子要通过风斗,在差异的部位分得清清楚楚。甄迪父亲做的檑子更考究,檑子上下盘齿镶嵌着一毫米厚的竹片,稻子进孔后出来的全是整米,像有无数对牙齿安装在那两扇木板之间,恰到利益地把稻壳和大米嗑开,壳是两瓣,米是一粒。可惜这么好的手艺被扬场机和碾米机很轻易地就淘汰了。他爸爸只好给乡亲们打桌椅板凳橱柜妆奁。但这一切又被南方家俱厂打败了。人家那板材不用油漆,直接拼装,可以任意订制,随时送货上门,省工省料省钱。

  到木匠行当基本被淘汰的时候,甄迪却已经是这个行业着名的能工巧匠了,他打出来木板凳,别说四条斜腿与凳面衔接无缝,随便你放在什么材质的地面上,板凳都平平稳稳,那木头腿似乎装有感应器,会凭据地面的崎岖自动调治是非。有人做过试验,甄迪做出来的同一条板凳,放在水磨石地面上不用说,纹丝不动,把它挪到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上,它照旧那样。有人趴在地上瞅,看不出来门道。甄迪说,它们的腿会自己找地方扎根。可惜这样的高级木匠照旧被木工机械和板材胶水取代了,甄迪只好另寻门路。

  大兴土木的那些年,甄迪转业当了泥瓦匠。他有木工的基础,瓦匠活也很精彩,特别是农村砌大灶,他不管支几口锅,支什么锅,烧起来都省柴省水省时省力。在两三口大铁锅的台面之间支有铁炉井子,锅膛劈面还支有烘洞,类似外国的壁炉。这能让柴草的燃烧值得以综合利用,一举数得,饭菜烧好,洗脸洗手洗锅洗碗的热水,炉井子里也烧好了,如果家里有没干透的布鞋毛巾手套袜子口罩,那土壁炉里也会将它们烘的干爽爽热乎乎的。但是,甄迪这样科学的大锅灶最终照旧被煤气灶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田埂上的柴草长有一人高,也无人问津,甄迪支过的老土灶再好,也长年冰锅冷灶的,充满了蛛丝马迹,基本成了农耕时代的文物。锅台经年累月严丝合缝足以证明,甄迪的瓦工手艺也真的是炉火纯青。

  人们知道甄迪的手艺好,口碑好,见他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形中就给了他新的定位和岗位——砌墓,给亡灵安家。这样的事,开始甄迪坚决不干,但架不住乡亲们苦苦央求:“你这也是积品德善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帮他们盖了好屋子,他们都入土为安,放心住在新家,舍不得离开家,亡人安祥了,这活人不是更宁静吗?”甄迪想想,觉得确实有原理,就接下了这活。

  甄迪一脱手,注定差异凡响,那用工用料用时都特别简练考究,质量更是无与伦比。一座墓,风吹日晒,严寒酷暑,地基沉降,热胀冷缩,明察秋毫,纵然过了十年,那墓还像是新的一样。没有人不啧啧称奇的。

  甄迪和我是小学直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八年同窗,亲如兄弟。他结果自始至终都比我好。只是在中考时,他被那道陌生的作文题拦下来了。作文题是二选一,其中有一道题,我们语文老师猜得一字不差。我们也早已把那篇范文背得滚瓜烂熟。但是,甄迪觉得太熟悉的工具没有挑战性,他就避开了那道可以默写的题目,现场创作了一个高难度的全新作文。结果中考结果出来,一惯语文好于我的甄迪,单科居然比我少考了19分。作文我是默写的,因为不要动脑筋,我把功夫用在书写上,字写得又工致又流利,预计我中考作文可能是得了满分。他以1分之差,被拦在中专的大门之外。

  甄迪将中考总分告诉他父亲的时候,那位老木匠受惊地问:

  “甄迪,你说的是假的吧?”

  甄迪说:“不是假的,是真的。这不敢开玩笑。”

  因为刚刚恢复高中考,老木匠认为考试制度没有手艺稳定,就收儿子当了徒弟。等我三年师范结业当老师的时候,甄迪也正好出师当木匠了。厥后,我结婚的一整套家俱就是他一小我私家给整出来的,四十年已往了,搬了无数次家的桌椅板凳橱柜等等,是甄迪做的,都完好无损;不是他做的,都开了裂散了架像丢了魂。

  甄迪转业专攻砌墓之后,我们家的祖墓革新工程启动了,虽然全交由甄迪去完成。十多年已往,我们祖辈的那五座墓,现在用放大镜细细检察,也找不出一丝裂纹来,纵观错落有序,横看白璧无瑕。

  在我家祖坟的旁边,原先是一溜五座土坟,许多年风吹雨打,早已匍匐在地,只能看见几堆泥土。那是甄迪的表亲贾迪家的祖先,他的表弟贾迪上中学时就随着收音机学日语,厥后又考去读商务日语,生意做到小日本去了,最终连人都留在那个小岛上了,入了日籍,还起了个日本名字叫松本竹茂。据说当年引进日本羊进入中国西北草原,最终把草根都吃光的生态事件就是贾迪牵头干的。他现在转基因公司上班,一心想把那些不确定是否有害的农作物再引进到中国来做试验。

  手艺人甄迪看不起流学生贾迪,特别是贾迪向别人介绍自己“我是流日的”时候,甄迪稍后就会高声批评他:“可以说流苏的、流英的,就是不能说流日的。这话我跟你讲过几多次了?你是我表弟,我才跟你讲。否则,我才不纠正你是‘流日’的,这样容易误解又很难听的话呢。”

  甄迪从来不叫他堂弟姓名,只称他假洋鬼子。去年清明,贾迪打来越洋电话,请甄迪建墓。

  甄迪说:“我年纪大了,身体差了,头脑糊涂了,真干不动了,已经歇手不干了。”他不想为假洋鬼子服务。

  假洋鬼子便亲自从小岛国飞回来:“表哥,我们沾亲带故,就请你最后一次出山吧。用度我出双倍。”

  甄迪想了一想,强调说:“我的身心真的出了毛病。如果你非要我建墓,我只能尽力而为,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你不能怪我。”

  假洋鬼子指天跺地立誓,说:“如果出了问题,绝对不怪表哥。”经不住假洋鬼子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甄迪最终只好允许下来,但收费照旧跟平凡人家一样,不多一分钱。

  贾迪他们祖辈是有故事的,出过抗日英雄,出过翻译官,也出过汉奸,到了贾迪怙恃这一辈,才回归平民黎民。

  凭据贾迪的要求,他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和贾迪怙恃的墓都定期完工了,图片发到岛国,贾迪很是满意。

  随后,甄迪真的病倒了,跑了几十家医院查不出病因。甄迪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孝心徒弟倒是有不少。

  甄迪开始在已经去世的怙恃身旁给自己建墓,门生们闻讯赶来:“哪有给自己建墓的?要建,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建。”徒弟们劝阻不住,只能资助,但墓墙上的瓷砖都是甄迪自己贴的,这活儿他没有让任何徒弟沾手。墓建好了,甄迪指着墓身后面的小门,对徒儿们说:“我死了,你们立即把我送去火葬,不要搞任何仪式,直接送我回这个家,迅速封上墓门。墓碑上把我名字刻上就行了。”

  一位爱徒说:“师傅,我们带你再去检查检查吧,怎么会查不出来病因呢?”

  “我不应给假洋鬼子他们家支墓的。不用查了,我自己知道。这回是真的病了,好不了了。”

  我退休的那年冬天,甄迪去世了。他的墓碑上只有两个字:甄迪。他是真的死了。

  龙年清明,我回老家扫墓。顺便去看了甄迪。

  到达村里公墓,我受惊地发现,假洋鬼子家的四座墓似乎有三座都发生了变化,只有他大爷爷的墓巍然屹立。他二爷爷的墓正向大爷爷倾斜,而他三爷爷的墓从中间裂开了,假洋鬼子怙恃的墓明显矮了一截。

  年老见我疑惑,对我说:“妙手在民间,看穿别说破。你从甄迪墓这个角度看,假洋鬼子二爷爷——就是那个翻译官,在向他大爷爷躬身请罪;他三爷爷——当了汉奸的,似乎要折腰跪下来;假洋鬼子怙恃的墓整体下沉了,突然矮了许多,这个高度,假洋鬼子未来去世就不能回乡了。因为子辈的墓是不能高过父辈的。”

  “是不是地基整体出了问题?”

  “我想不是。贾迪的大爷爷加入过抗日,二爷爷当过日军翻译官,他三爷爷是汉奸。这是甄迪生前的最后一项工程,外行陌路的人以为他精力不济,知根知底的人才晓得这是了不得的功力。”年老又增补说道,“甄迪的爷爷是日本飞机炸死的。1937年那天他到城里卖草,结果人被炸得像一团乱草,惨不忍睹。”

  “甄迪这样做,是不是有违行业道德?对他声誉也很有影响啊。”我照旧不解。

  “甄迪究竟只是平头黎民手艺人,没有那么多记挂,谁叫贾迪入了日本籍呢?还起了个日本名字松本竹茂。而且甄迪早已有言在先,他开始基础就不愿帮假洋鬼子家建墓。实在推脱不外的时候,他也体现过假洋鬼子。甄迪认定的事情,宁愿坏了自己的名声,也坚决这样干,这才是真正有血性的高人。”

  我仔细看甄迪的墓,突然发现那墓墙上藏有心情,他像一个真人一样立在那里,正朝着假洋鬼子家的祖坟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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