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别之日
织造总署文殊阁的文书下来得很快。
梨花灯会事件过了五天后,一切都已有决断。
柳笙回库房花了一个早上将所有自己的工具都收拾好,该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留下,到时候给总署的人去收拾。
那个替换原版解析仪的模仿版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此时放在事情台上。
在库房这个不透光的小房间里,她曾加了无数天班,写了无数篇五彩缤纷的文书。
但是,也是在这里,她写出了那篇收录在《修行理论》的文章,还做出了“世界”,开始了第一次高维解析,获得了她的好同伴——“妈妈”……
许多时候都很累,暗地里不知骂了几多次张院正。
但收获也是不少。
她最后看了一眼,关上了房门。
走出库房大门,在回廊之上,柳笙撞见了王冬冬,显然她也是来收拾工具的。
那天之后,柳笙一直没见着她,听说是她的家人将她接去四周的一个疗养胜地休养了。
王冬冬一见到柳笙,立时眼含热泪地抱着她,说不出话来。
柳笙忙将她胳膊扯下来,拉着她到回廊旁的小花园里,寻了两个石凳坐下。
“笙笙,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听说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我永远谢谢你。”王冬冬泪眼汪汪,又紧紧抱着柳笙的胳膊。
“也不完全算是我的劳绩……”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念着你!我跟我爹娘都说了,他们也说要好好谢谢你,到时候会将谢礼直接送到清河……”
一说起清河,两人都缄默沉静了。
由于梨县人口损失严重,梨县织造院也没剩下什么人了,织造总署决定直接将梨县织造院并入清河织造院。
今后梨县织造院将不复存在。
清河是距离梨县最近的大城,有一条宽阔的大河穿城而过,以此得名。
以清河的辐射北部的水陆交通要道的职位,将梨县织造院并入其中也十分合理。
虽然这也就意味着柳笙今后就要去清河了。
真的要论起来,柳笙也算是因祸得福。
清河织造院是织造院体系内排名前十的大院,院内足有上百人,无论是资源照旧精英水平都不是梨县织造院能比的。
如果想考进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柳笙这种毫无修为的人凭据正常流程人家绝不会收。
只是以后柳笙想要回家一趟就不像现在那么容易了。
清河距离小绿园要远上太多了。
“你的身子好了吗?”柳笙决定换一下话题。
“好了,其实我只是灵气损耗太多,经脉空虚受损,然后因为差点窒息肺部受了点伤,但现在都大好了。”
“那,易春仙女人呢?”
王冬冬缄默沉静了,眼神里很痛。
“我也不知道。她不愿意见我,我给她送药,她都扔了出来。”
柳笙没想到一向娴静温柔的易春仙受伤后会这样性情大变。
“为何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怨我那一天拉她们出来玩,结果遭此祸……”王冬冬虽然委屈,但也能理解,只能无奈叹息。
经此一事,王冬冬也消沉了许多,曾经那个无所畏惧、没心没肺的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也不能全怨你,梨花灯会是全县盛事,你不拉着去难道就一定不去吗?”柳笙慰藉道。
王冬冬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这些是是非非也说不清了。”
“不说这个了。今天就算没有在院里遇到你,我也会去斋舍找你,跟你劈面作别。”
柳笙惊讶地看着王冬冬:“你不是一起去清河吗?”
王冬冬叹了一声,道:“我爹娘不让我继续待在织造院里了,说太危险了,让我回家去专心准备科举。”
在织造院事情确实在许多人眼中已是不错的铁饭碗,国属机构,待遇又好。
但那只是对于没有门路,也不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来说。
首先,织造院时常要应对诡异,凶险万分,特别是探巡司,死人是常有之事,就连卖力后勤的库房,一旦收容不慎造成泄露也是性命不保。
不是每一个织造院都像梨县织造院那么幸运,平时很少诡异事件需要处置惩罚。
但梨县就单单发生这一次大型诡异,险些全员覆灭,织造院也直接没了。
而且织造院再怎么说也只是下层机构,事儿多时机少。
和黎民打交道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儿是免不了的,好比说王冬冬之前说过的吸猫失常和打呼达人。
再加上除了院正、院判这种级此外以外,都没有品级。
所以若是家里有资源有配景,自身又有修为的,又何苦在这下层织造院熬着,倒不如通过科举入国书院,谋个京官做做更有前途。
因此柳笙对于王冬冬家人所言也不意外,王冬冬自己也只是来此磨炼的,早晚要回去。
只是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气再见,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然后王冬冬就说她的车子已在外头等她,得走了。
临走前,王冬冬回过头来最后说了一句:“笙笙,我在长安等你。”
柳笙挥手作别,回了句:“好的。”
……
柳笙离开梨县织造院前另有一件事要做。
她爬上后山,来到正心斋。
还好来得还算实时,只见正心斋中,张院正正在一件件地将墙上的字画收进盒子里,也不见那位年长侍者。
梨县织造院没有了,张院正自然也不是张院正了。
织造总署下文,张院正直接被免职,念其年岁不小,特地让他凭据院正之位的待遇致仕返乡,也算优待了。
张院正见柳笙来了,哈哈一笑道:“未曾想惠临走前还能见一次柳司库。”
“张院正……”
“老夫不是院正了,不用这样叫我了,你就叫我……张老翁也行,我终于可以回家做个富家翁了,哈哈!”张老翁捋着髯毛笑道。
柳笙觉得张老翁不外是在强颜欢笑,从他只剩几根毛的头顶就可以看出来。
张老翁从柳笙恻隐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柳笙在想什么。
“你也不用觉得我可怜,中年出仕,为官四十载,我也累了,耄耋之年,是时候享受生活了……”
“只是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再往上升一升,然后带我娘子一起搬到长安,买个二进的宅子,今后做个长安人。”
“我知道我确实是做了许多你们纷歧定赞同的事情,但我也只是想往上爬的一介俗人而已。”
也许是张老翁已经放下了为官的架子,说的话也直接了许多。
“虽然梨花灯会诡异发作是突发事件,但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人出来担责吧,否则朝廷如何向天下交接?更况且,我便全然无辜吗?”
“如果我没有只会让你们天天汇报,而是花多些心思练习你们,让你们提升实力,或许各人面对诡异不会如此措手不及。”
“如果我注意着休沐日部署人留守织造院,事情也好解决一些,也不需要让你和宋司副白白送进去……还好你没事……”
“我总是想着,梨县这种小地方能有几多诡异事件?总是侥幸着过日子,连部署探巡之事也是搪塞了事,上行下效,终究是害了各人也害了自己……”
张老翁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柳笙没想到张老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些日子里她心里也曾或多或少埋怨过,但又觉得将这种天降横祸怪罪在张老翁一人头上未免有失偏颇。
但看到张老翁这么一个老头子在面前自责反省,心情有些庞大。
“张院正,无论您照旧不是院正,我照旧记得您的好,您对我而言永远有提携之恩。”柳笙郑重地行了一礼。
虽然也有人手实在空缺之嫌,但若不是张老翁不拘一格用人,让柳笙做起了解析事情,柳笙不会学到那么多,说严重一些,没有“世界”或许她早就死在梨花灯会之中。
张老翁微微一笑,似乎释怀了许多:“柳司库,你这么说,我心里也好受些。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跟你这个小女人说那么多,许是有缘吧。我这一生,汲汲营营,却终是毫无所获,如今能够安牢固稳回家,也是一种解脱吧。”
“张老翁,今日来主要是想还这个给您。”
柳笙拿出张老翁借给她的七玄令。
“谢谢您,只可惜我确实无法通神……”
从小绿园初窥神秘虚空、见到无上神的那一日开始,柳笙每一日夜里都有实验着拿着这个七玄令冥想。
纵然是她忙碌于革新“世界”的时候也不例外,依旧坚持着。
只是每一次冥想,她的意识都市被牵引到那片众多虚空,与无上神相对,但只要柳笙在那片虚空之中实验着恢复清醒进行思考,就会被驱逐出来。
张老翁没有接过七玄令。
“这个工具你就收着吧,做个念想也好,继续实验也罢,横竖我也用不着了,我回家放心养老,修行之事今后随缘为之,那么此物对于你而言更为有用。”
“另有两个月时间,你尚不能放弃。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能举荐你去鸿鹄计划了,但我已经给按察使大人传了灵讯,说了现在的情况,他也答允了,若是你能到初境,就给你写举荐信。”
柳笙握紧七玄令,诚挚隧道了一声谢。
这一日,柳笙送走了王冬冬,又目送着张老翁踏上回家的路。
而她,也要启程前往清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