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想加班（七）

　　王娟，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正好王娟也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性。

　　她住在都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份很普通的事情，和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结了婚，拥有一段很普通的婚姻，两人平平淡淡，没什么配合话题，偶尔会因为酱油瓶没放好、厕板没掀起来吵上几嘴，但她觉得没什么可诉苦的，各人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

　　直到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才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泛起了一丝亮色。

　　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长得很可爱。

　　她给女儿起名叫“易渔”，她还记得以前她照旧个有着文学梦的少女时，曾抄过一句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希望女儿可以取代普通的她，于天南地北任意遨游，拥有一段不普通的人生。

　　她以为这将是她不普通的开始。

　　所以她很努力很认真地照顾易渔，可是无论她怎么做，易渔总是隔三差五会生病。她上午请假带孩子去医院，下午赶回去上班，晚上喂女儿用饭和吃药，夜里还会被女儿生病难受的哭啊闹啊搅得睡不了觉，但她照旧甘之若饴。

　　因为这是她的希望啊！

　　厥后，她所在的厂子因为改制重组换了名字、换了领导，也换掉了她。

　　三十五岁的王娟，没了事情。

　　她原来还想再找，但是她的怙恃、她的丈夫、丈夫的怙恃都劝她别找了，爽性就在家照顾孩子。孩子才七岁刚上小学，身子又弱整天生病，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横竖她丈夫的人为养活家里也足够。

　　家里总要有一小我私家牺牲的。

　　没关系，她的人生虽然已经这样了，但易渔另有无限未来。

　　王娟想着，正好她可以全神贯注地照顾好易渔，而且能够时刻盯紧她不让她走偏。

　　人生一步错，步步错，像自己就是已经走错太多了。

　　小学，要盯紧学习，不能养成贪玩的坏习惯。

　　中学，照旧要好勤学习，考上好大学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不能让一些坏朋友靠近她，特别是男孩子，早恋万万不行。

　　终于上了大学，但考得不算理想，继续督促考研吧。

　　考上名校研究生，不错，可以留意一下事情了。

　　事情了，还好托人找了关系才气进这么好的大公司，否则挤破头了都进不去呢，几多亲戚朋友的孩子现在都找不到活干啊。

　　接下来可以想想找工具的事儿了，上一个真的不行，家里怙恃没文化打零工，退休了还没退休金，结婚了就是拖累，还好帮他们断了。

　　一点一点地，她以为终于在接近她理想中的人生。

　　但是现在，怎么似乎越来越不受控了呢？

　　这一天，王娟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做好早餐。

　　不小心做多了一份，忘记了女儿昨晚去加班了。

　　七点，王娟和丈夫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早餐，然后丈夫出门上班。

　　接下来就是她的独处时光了，这也是她这些年里最快乐的时候。

　　还好丈夫另有几年退休，否则她不知道要怎么在家面对着他一天。

　　她哼着小曲儿将衣服都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开始扫除卫生，擦拭灶台。

　　做完这些，她将晾干的衣服收下来叠好挂好，这时恰好衣服洗好了，她就把衣服都晾起来。

　　这些事情做完，她可以稍微歇一歇，坐下来泡杯茶，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出门去买菜了。

　　“小渔应该上班了吧，她最近状态不是很对，给她发个信息勉励一下。”

　　【小渔，今天上班要加油啊！】

　　顺便把昨天看的短视频发给她学习了解一下，让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身上另有许多不足，刻苦耐劳才是应该的，现在事情多欠好找啊，哪能天天诉苦这诉苦那的。

　　想了想，王娟照旧划了几下，点开一个隐藏在文件夹中的软件。

　　一点开是一个舆图，上头一个小小的绿色光点在舆图上闪动，光点上写着“易渔”两个小字，后面是“国盛大厦”。

　　还好，她有在乖乖上班。

　　王娟轻舒一口气。

　　就应该听她的，现在事情多灾找啊。

　　虽然小渔经常诉苦累，但那只是年轻人吃不得苦。

　　你看，熬一熬，不就熬已往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要出门去买菜了。

　　王娟从一大袋环保袋里挑了个最花里胡哨的。

　　今儿心情好，就用这个吧。

　　出了家门，感受今天天气不错。

　　在菜场转了一圈，买了一条鲈鱼、一方豆腐，要给小渔炖个鱼汤补一补，然后还买了小排骨和空心菜。

　　晚餐吃这些应该差不多了，王娟盘算着。

　　走出菜市场，恰好遇到同小区的张大妈。

　　“小渔妈妈，今儿妆扮怎么这么悦目？”张大妈笑得夸张。

　　王娟赶忙说：“哪里的话，张姐今天才悦目。”

　　“你这夹子，悦目！现在小女人似乎都喜欢这样。”张大妈指了指王娟的头。

　　王娟笑着应了，摸了摸头上的夹子。

　　这是她还偷偷用了小渔放在茅厕的半透明鳄鱼夹，这样把头发夹起来，那些干枯毛躁的头发也没那么明显了。

　　“果真，有个好女儿就是状态好！”张大妈一脸羡慕，“学习好，事情好！”

　　“我女儿要是有你家小渔的一半就好了，她呀除了有个好老公，一无是处。”

　　王娟听了，后槽牙都咬紧了，憋出一丝笑容：“是，嫁得好也好啊。”

　　张大妈走后，王娟还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时，一大缕头发松了下来，垂到面前。

　　似乎夹子有些松了，她双手拢了拢头发。

　　王娟没有注意到，是一根玄色的触手在帮她提着沉甸甸的环保袋。

　　……

　　回家的时间就跟流水账一样，翻一翻就过了。

　　备佳肴，收拾收拾家里，最后看看肥皂剧，等着老公孩子回家。

　　只是现在的王娟，连肥皂剧都没看完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每次都这样，害得错过的一集第二天又要回去看。

　　照旧钥匙开门的声音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醒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对丧着脸走进屋子的小渔她爸说道：“你回来啦。”

　　“嗯。”

　　“等等就能用饭了，我先问问小渔什么时候回家。”

　　“嗯。”

　　然后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王娟没有在意，她只是追念着刚刚的梦，具体想不起来了，但太忧伤了。

　　但小渔不回家用饭，王娟看得手机上的小绿点去了一个叫什么芒果餐厅的地方。

　　不知道是吃什么菜呢，不会是就吃水果甜食吧？

　　没有小渔，王娟和丈夫的饭桌很平静。

　　有小渔，两人可能还会站在同一战线跟小渔教授一些人生原理。

　　但现在，只是默默地吃完饭。

　　然后王娟洗碗，丈夫出去散步。

　　王娟将特意留出来的一大锅鱼汤倒在电饭锅里，摁了“保温”。

　　然后给小渔发信息。

　　【今晚给你留了汤，在电饭锅里。】

　　想到小渔总是一脸不开心，王娟又编辑了一条信息。

　　【多跟领导学一下怎么应酬，记得多微笑，你最近脸太臭了，没人会跟不爱笑的人打交道。】

　　小渔回了一句：【好的。】

　　有些冷漠，但应该听进去了。

　　放下手机，她觉得整个家都太平静了，然后拿脱手机播放起于慧丽的歌。

　　平时小渔总会嫌弃于慧丽的曲风太老，非要她听那些嘻嘻哈哈、吵喧华闹的音乐。

　　想到这里，王娟笑了。

　　家里的黑暗似乎驱散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么黑的呢？王娟皱着眉头回忆。

　　他们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开灯吗？

　　于慧丽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客厅中撩拨着盘旋的触手，轻轻坠落在王娟的心坎儿，熨平了她的不安和急躁……

　　差池，触手炸起。

　　王娟突然感应到什么。

　　内心的焦躁连于慧丽的歌声都无法抚平了。

　　她拿脱手机，看到小绿点离开“芒果餐厅”了。

　　差池，这是要去哪里？这个时间差池，应酬不应该那么早结束。

　　【小渔，你要去哪儿！】

　　小绿点没有反映，飞速离开芒果餐厅。

　　也不是回家偏向。

　　更不是回去上班的偏向。

　　王娟心生预警，觉得不能。

　　不能让她去。

　　【你要去哪里？】

　　【你冒犯了领导？】

　　【你要离家出走吗？】

　　【你明天不上班了吗？】

　　然后，屏幕上闪过一条【对方网络情况不佳，连接断开。】

　　小绿点停在半路了。

　　……

　　当柳笙看到王娟终于赶来的时候，“易渔”的脸上有些庞大。

　　体型微胖，相貌朴素，一个鳄鱼夹夹着杂乱的头发，穿着碎花图案的睡衣短袖和五分裤，脚上一双半透明的水晶拖鞋。

　　她的身旁，触手围绕，像玄色的巨型莲花绽开，又像传说中的九尾狐一样，只是尾巴不止一条，而是无数条。

　　地上的小触手，天上垂下的触手，皆俯首称臣。

　　柳笙默默地在两个墓碑前各放下一朵小白花。

　　“妈妈，你应该很久没来扫墓了吧？”

　　“爸爸应该也不会来了。”

　　“没人给我们送花了。”

　　乌云旋涡间的巨大眼眸露出痛苦之色，一滴滴黑红色液体从眼球上滴落。

　　“因为你故意忘记了。”

　　“把我留在你的世界里。”

　　柳笙一句句，直戳王娟心里。

　　戳得鲜血直流。

　　那些王娟刻意忘记的工具，再度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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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时，看着偏离轨迹的小绿点，她焦急地打给小渔上司。

　　“易渔？她请假了，她说不给她请假她就去死，你这女儿真厉害。”上司嗤笑着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然后呢？

　　她有些不记得了。

　　海边，空无一人的礁石，只有一台手机。

　　另有，被冲上海滩浮肿发臭的尸体，一点都看不出小渔的样子。

　　警察解锁了手机，找到了小渔的日记，看了聊天纪录，也知道了小渔是自杀的。

　　这也是王娟第一次看到这些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