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扬州舞娘,衔命进宫为贵妃跳舞。
天子称我姐姐杨柳细腰。
贵妃嫉妒,将白绫缠在姐姐腰上,一寸寸收紧,将姐姐活生生勒死。
隔年,我作为舞师被贵妃娘娘召入宫。
京城谁人不知贵妃善舞,一舞名动京城。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贵妃背后真正起舞之人
是我。
1
贵妃娘娘又在罚人。
寝殿内,宫女战战兢兢一溜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贵妃厉声呵叱,“一群废物,连上药都不会,本宫还留着你们作甚?!”
贵妃练舞时崴了脚。
她的脚踝高高肿起,此时裹着纱布。
侍女为她上药时,不小心弄疼了她,被她一脚踹翻在地上。
侍女捧着药,“娘娘,太医说了,只要好好敷药一个半月,您的脚便能恢复如初。”
贵妃卧在榻上骂,“一个月后好有什么用,本宫排舞半个月,这半个月的心血全都要白费了!”
凤仪殿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贵妃为何如此气恼。
后天就是中秋宴了,贵妃半个月前就在编舞排舞,只等三天后的中秋宴上惊艳众人。
这时,我端着洗脚水进来,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刚想喝止,我已经将贵妃的脚放进水中。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贵妃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贵妃非但没有生机,脸上的心情反而由痛苦变为舒适。
贵妃颇为兴奋,两道紧皱的柳眉舒展开来。
“你这么个小宫女,倒是有几分本事,本宫瞧着你眼生,是内务府新部署的吗?”
我低垂着头答道,“奴婢碧玉,娘娘半月前在扬州说奴婢舞跳的好,所以将奴婢带进宫。”
因为刚进宫,我没什么家世配景,也没有银钱行贿管事部署一个轻松的差事,所以被打发来洗脚。
贵妃一副名顿开的心情,似乎终于想起来另有我这么一个舞娘。
我接着解释,“奴婢早年在舞坊练舞,舞娘们时常容易崴伤脚踝,因而奴婢习得一套推拿手法,可以化血除淤。”
经过我特殊的推拿手法,贵妃脚上的血肿马上小了许多。
她倚在贵妃榻上,纤长的手指托着下巴,容颜娇艳,活似一副绝世美人图。
“既然你善舞,那就为本宫演出一曲助兴吧。”
闻言,我满身开始哆嗦,“娘娘赎罪,奴婢河上起舞时不慎伤了脚,如今已药石无医,恐不能为娘娘演出了,娘娘赎罪!”
我将脚上的伤露出来,一道蜿蜒扭曲的貌寝疤痕贯串我的脚背。
贵妃瞧见,眼底的那点狠辣终于褪去。
我端着水盆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那毒蛇一样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消失,我知道,这一关,我通过了。
隔天,贵妃脚上的淤血果真消散了泰半,贵妃大喜,这样一来,她便又可以跳舞了。
这三天里,我每天早晚都市替贵妃推拿,不出三天时间,她脚上的伤已完全好了。
三天的后的宫宴上,贵妃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起舞,美人身姿轻盈,翩翩起舞,若天外飞仙,出尽风头。
贵妃如愿以偿,天子接连三天流连贵妃宫中,贵妃重承恩宠,在宫中风头无两。
第二日,贵妃与皇上用早膳时,我为贵妃布菜。
天子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尽力缩小存在感,低着头为贵妃继续布菜。
可照旧没躲过。
早膳后,天子去上朝。
贵妃将我叫来身前,捏着我的脸仔细端详。
我心跳如雷。
这些年来,通常在贵妃宫中皇上多瞧一眼的宫女,贵妃都市私下将其杖毙,将尸体扔进后院的井里。
贵妃娘家实力庞大,送一批新人进来易如反掌,死了一个,便用另一小我私家来顶着死去那人的名字,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不会有人在意,只要凤仪殿的人数不发生太大的变化,不会有人发现的。
贵妃拔下一根簪子扔在地上。
她欣赏着新染的丹蔻,“你自己选吧,是暴毙照旧继续跟在本宫身边,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
我匍匐在地上,绝不犹豫拿起那根簪子往脸上一划,我的脸马上血流如注。
贵妃很是满意,她将带血的簪子在我右脸上随意抹了抹,将簪子扔在我脚边,“是个机敏的,这簪子赏你了。”
我叩谢她。
“谢娘娘。”
我敬重地退去。
你看啊,天道就是如此不公,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下位者便随时会丢掉性命。
姐姐是如此,我亦是。
既然天道是不公的,那我便要自己争取。
2
贵妃怕留下后遗症,仍要我每天为她推拿双脚。
贵妃舒服得咪上眼睛。
我垂眸盯着那平滑白皙的脚踝,那脚踝看上去已经康复如初。
可贵妃仍然让我为她泡脚推拿。
她的脚也确实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好。
可我哪有什么推拿手法呢,不外是胡乱捏一捏脚。
只是我在泡脚的水里加了点药水。
那药水有化腐生肌之效。
浸泡可活血化瘀,促进生肌。
只是……
生肌的那几味药材我恰好没有,药水中只剩下化腐的药材。
物极必反,化腐太过,即是腐烂。
浸泡越长时间,毒性积累越多。
贵妃如今更是让我早晚推拿,她的脚踝已经泛起了一根细细的黑线,若不仔细视察看不出来。
那是中毒的征兆。
可那又与我何关?我只是个不通药理的舞姬而已。
3
我本是一名被抛弃在扬州河滨的弃婴。
那时,在扬州坊间以跳舞为生的姐姐捡到了我。
阿姐将我养大,纵然她活得也并不轻松,却照旧会将唯一一个馒头给我吃。
她将我藏在舞坊后院,我经常回去后院的山上采种种奇怪的草药回来炼制毒药。
有段时间,后院都是被我毒死的蛇虫鼠蚁。
舞坊的其他舞娘都说我是怪物,只有阿姐会护着我。
阿姐明明只比我大七岁。
她教我念书写字,教我跳舞,教我明辨善恶。
于是,后院被毒死的动物酿成了只有老鼠蟑螂。
阿姐是扬州坊间最善舞的女人。
我十五岁那年,阿姐接到贵妃口谕,命阿姐入宫,为贵妃起舞祝寿。
那时阿姐满怀憧憬,若是她能跳好这支舞,贵妃或许会赏她许多银钱,那时候,她就能带着我离开舞坊,去游山玩水。
阿姐进宫了。
半个月后,久不见雪的扬州下了一场大雪,阿姐的尸体被运了回来。
她在宫中为贵妃娘娘跳舞。
皇上一时兴起,称姐姐腰细如柳,跳起舞来如羽毛一般轻盈。
贵妃嫉妒。
演出结束后,贵妃命人在阿姐的腰上缠上白绫,再将白绫一寸寸收紧。
阿姐被嘞得窒息已往。
而高屋建瓴的贵妃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姐姐,笑容艳丽又恶毒,像冬日里的毒蛇,“果真是——腰细如柳啊。”
姐姐的尸体运回来时,腰部仅有一指粗细。
我将阿姐葬了。
阿姐也没有家,我们相依为命,我将她的骨灰撒进江水里,希望阿姐能顺着江水,找一户好人家投胎。
我在在舞坊中日日练舞。
我的舞蹈是阿姐亲自教的,虽不及阿姐,但也是不差的。
一年后,我探询到贵妃下江南回京路上要经过扬州。
我在扬州河的船上跳了一夜舞。
如我所愿,那一夜的舞,惊动了贵妃。
世人皆知贵妃善舞,是个舞痴,请了许多身怀绝技的舞娘入宫探讨舞蹈,可那些舞娘自入宫后却再无消息。
贵妃将我带进随行队伍中,说是要召我进宫演出。
自此我入了宫。
4
贵妃是宫中宠妃,享受着天子唯一份的痛爱,听闻贵妃与天子年少时相遇在梅花树下,梅花树下一舞,极尽妍丽,竞将冬日的梅花都艳压下去,与皇上一见钟情。
天子照旧皇子时并不受宠,贵妃不离不弃陪在天子身边,整个家族都站在天子背后,助皇上夺嫡乐成。
贵妃容色绝世,又与天子少年伉俪,因此天子登位以来,一直偏宠贵妃。
只是太后为防止贵妃母家一家独大,霍乱朝政,以贵妃没有子嗣为由,不许天子封后。
后宫无后,贵妃执掌六宫大权,即是实际上的皇后。
但她哪里会满足于此。
她既要皇上的心,也要后位。
贵妃贪求与皇上年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允许。
她要皇上的心里只有她,因此她怎么可能容许皇上夸赞此外女人。
因此皇上那天只是一句杨柳细腰,姐姐便丢了性命。
可我的姐姐又何其无辜呢?
太后为了制衡贵妃,做主将母家的嫡次女纳为德妃。
深宫里所有人都知道,贵妃与德妃有血海深仇。
德妃虽然位份不比贵妃,也不比贵妃得宠,但德妃母族势力强大,又有太后呵护,因此在宫中唯一能与贵妃分庭抗礼的只有德妃。
天子每每想在德妃的万春宫中留宿时,贵妃总会想方设法将天子叫走。
今日梦魇、明日头疾。
天子一来,贵妃便娇笑着说皇上一来,臣妾的病就好了。
天子与德妃圆房那天,贵妃在宫中闹着要割腕自杀,硬是在后半夜将皇上喊走了。
天子心疼美人,连夜赶去凤仪殿抚慰,将德妃一人留在太央宫中直至天亮。
据说德妃娘娘曾怀有过一胎,中宫无后,谁先诞下小皇子谁便有可能为后。
纵然那时候天子再偏爱贵妃,迫于朝堂和太后的压力,也会封德妃为后。
得知德妃有身时,贵妃将凤仪殿能摔得工具都摔了。
只可惜德妃那一胎最终没有保住。
贵妃抱着猫在德妃回宫的必经之路上,宫中人人皆知德妃怕猫。
受惊之下滑倒,就地流产。
究竟是皇家子嗣,天子震怒,本想重罚贵妃。
转头却看见贵妃穿着年少梅树下一舞的那条舞裙,抱着猫缩在凤仪殿中哭得梨花带雨。
这一下天子想起了她们的年少时光,天子心软了。
到底贵妃于天子是有恩的,两人又是少年伉俪,一路相伴走过腥风血雨。
否则这么多年,贵妃也不会在宫中一直受宠。
天子回去对德妃说,“今日都是那孽畜的错,蕴儿也受惊了,她是无辜的。”
蕴儿是贵妃的小名,天子下令杖毙那只冲撞贵妃的猫。
自那以后,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德妃因此冷落了天子很久。
天子自觉愧对德妃,连着提拔了德妃的父兄好几级,种种赏赐流水一样送进万春宫。
可德妃始终是怨天子的。
中宫无后,贵妃独断专宠却又无所出。
太后以延绵子嗣为由让天子广开后宫选秀。
宫中新来了几个娇美的美人。
天子一连几天都留宿在那几个新进宫的美人宫中。
我向贵妃栩栩如生的描述那几个美人承宠是如何嚣张跋扈的,在御花园遇见我时是如何颐气指使,如何不把我们凤仪殿放在眼里的。
“贱人!”
贵妃气得连摔了好几个花瓶。
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来贵妃这儿了。
我捂着被贵妃扇肿的脸跪下,“娘娘息怒,奴婢有一战略,可帮娘娘令陛下转意转意。”
“哦?”
贵妃染着丹蔻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
我战战兢兢答道,“奴婢在民间时,曾意外获得一本舞册,里面有一舞名为细腰,若娘娘能为陛下献上那舞,陛下定会转意转意!”
我将那本舞册递上去,贵妃翻着翻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5
贵妃开始在庭院中排舞。
只是贵妃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她早年为了跳舞一直在吃药维持身材,如今为了能诞育皇嗣停了药,身材早已不复当年轻盈。
这舞又对舞者的身材要求极高。
每每到了要害行动上,贵妃便跳不出来。
贵妃十分恼怒,又砸碎了一套茶具。
我跪在地上收拾茶具,贵妃拿起手边一个茶杯又扔过来,我的额头被砸得出血。
贵妃柳眉横竖“这舞本宫基础跳不出来。”
我跪在地上连连恕罪,“娘娘饶命,奴婢不敢!这舞对女子身材要求极高,要不娘娘照旧换一支舞吧。”
又一个茶杯砸过来,“你的意思是本宫太胖了?”
“奴婢不敢,娘娘的身材已经很完美了,只是这舞要求过于严苛,若是娘娘的腰身再瘦上一圈,定能将这支舞完美泛起出来。”
贵妃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腰身,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惯了,腰身已经不再像少年时那样纤细。
旁人不敢说她胖,可她自己却很清楚。
贵妃决定开始减肥。
起初几天减肥的效果十明白显,贵妃排舞时腰身明显轻盈纤瘦了许多。
只是减肥需要节食,贵妃这几天因为节食导致掉发,脸色蜡黄。
一天,贵妃看着铜镜里面颊凹陷,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自己,暴怒下将镜子拂到地上。
我将镜子碎片收拾好,抚慰她道,“娘娘,奴婢家中曾有一药,可让女子身形清减却不用受减肥节食之苦。”
我呈上一枚暗红色的香丸,“此药名息肌丸,只要每日睡前将药丸塞在肚脐内坚持几日,腰身便会纤细,皮肤也会变得越发嫩滑,昔年赵飞燕与赵合德即是依靠此物使身段轻盈,能做掌上舞。”
贵妃太心急了,当晚便迫不及待用上息肌丸。
贵妃连用几天息肌丸,皮肤果真变得越发平滑细腻,腰身比先前纤细了一圈不止。
她心情大好,凤仪殿内的打骂声都少了许多。
每日睡前,贵妃都要让我替她推拿双脚。
她的脚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臭味,我不动声色地往盆里加了一把花瓣掩盖臭味。
是药三分毒,更况且她泡的不是药,毒性不止三分,毒素已经开始在她的脚部积累。
臭味即是毒发的第一步。
看来我的毒开始起作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