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不爱我，甚至厌恶我。

　　但我不怪她，这是我欠她的。

　　当我死后，她才开始爱我，只是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妈妈。

　　1

　　我死了。

　　我的灵魂飘到半空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侵犯。

　　我的头上全是血，后脑勺被石头砸了一个大窟窿。

　　今天加班，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是一个昏暗的小巷子，是我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

　　听到身后有消息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转头，就死了。

　　我飘到前方，透过昏暗小巷中零星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压在我尸体上的人。

　　我见过他。

　　是一个流浪汉。

　　差不多一个月前在去公司的路上遇到过他，其时我把口袋里仅剩的现金给了他，还把我的早餐也送给了他。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我就被他杀死了，而且照旧以这么不体面的死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就死了。

　　我从小怕疼，一丝细微的疼痛都市被放大数倍。

　　或许过了半小时，流浪汉离开了，我的灵魂不能离开尸体十米，只能守着自己的尸体，亲眼看着自己的惨状。

　　我忍不住叹息，从出生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死去或许也不会有人为我惆怅。

　　只是谁会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呢？

　　第一个发现我的人肯定会被吓到吧，真是很歉仄。

　　另外意外的是，首先发现我的是一只流浪猫。

　　四周有许多流浪猫，我喂养了半年左右。

　　我没有收养它们，因为我和它们一样，也没有家，我不能照顾好它们。

　　它们每天都市等我下班，今天可能是迟迟没有等到我，所以来找我。

　　也有可能是被血腥味吸引。

　　“咪咪。”

　　它看不见我，围着我的尸体喵呜喵呜的叫，它舔我的手，蹭我的脸。

　　我好想摸摸它，可是灵魂直接穿过了它的身体。

　　几分钟后，又来了两只猫猫，它们不停的蹭我、舔我。

　　守着我直到天明。

　　“啊！”

　　发现我的是一个早起出门买菜的阿姨。

　　警察迅速封锁现场，但是他们想靠近我的时候，猫猫们身上的毛竖起，嘶吼着挡在我身前。

　　它们很怕人的，我用了三个月才和它们建设友情。

　　但是现在，面对那么多人，它们瘦弱的身躯义无反顾的挡在我面前。

　　这个世界上，另有它们会坚定不移的爱我。

　　“咪咪，谢谢你们，我没能给你们一个家，希望你们以后能遇到一个好主人，再见了。”

　　我的尸体被带回了公安局，灵魂也随着来到公安局。

　　警察通过我的身份信息联系了我妈妈。

　　过了很久才接通，久到我以为妈妈不会接。

　　“你好，请问你是苏离女士的母亲吗？”

　　“你是谁？”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妈妈的声音了，我很想她。

　　原谅我是一个胆小鬼，不敢给她打电话。

　　“这里是XXX公安局，你的女儿昨晚被杀害了，请你尽快到公安局认领死者尸体并配合后续的视察，我们会尽全力让凶手早日缉拿归案。”

　　妈妈会为我伤心吗？

　　现在我心底照旧生出了几分期许。

　　或许妈妈是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了。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住我的灵魂，很疼。

　　或许我的死亡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小时候我不懂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其他小朋友的妈妈都市陪他们玩，会给他们买零食、玩具另有漂亮的小裙子。

　　每次他们谈论妈妈的时候，我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我的妈妈只会厌烦的让我别泛起在她面前。

　　母爱，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

　　妈妈不爱我。

　　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妈妈能来加入一次家长会。

　　但是一次都没有。

　　我怕疼，可是妈妈不喜欢我哭，我哭的时候她会变得很急躁，我不希望她生气，所以每次受伤我都忍着不哭。

　　我希望她会因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然后抱抱我。

　　可是直到死亡，也没能如愿。

　　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人市井，是强奸犯，是妈妈痛苦人生的泉源。

　　而我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怪不恰当我问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的时候她会失控，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她把我推出家让我滚。

　　无论我怎么在门外哭喊她都没有打开门。

　　我很畏惧妈妈不要我。

　　我本不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是妈妈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有身八个月了，不行以引产。

　　因为她被拐卖的这段时间受了许多苦，无论是心灵上的照旧身体上的，所以她的身体变得很差，基础就蒙受不住。

　　就算可以引产，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一尸两命。

　　而且妈妈怀我的时候孕吐反映特别严重，险些连续了一整个孕期。

　　我的亲生父亲觉得我这么能折腾一定是个大胖小子，所以一直欺压妈妈吃工具。

　　她总是吃进去就吐个昏天暗地，甚至吐血。

　　姥姥姥爷是医生，妈妈是独生女，从小被宠着长大，在二十三岁之前，她都是幸福的。

　　她本该一直幸福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她二十三岁之后的人生也岁岁平安。

　　妈妈的苦难从23岁开始，我的生命在23岁终止。

　　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

　　虽然命该如此，可终究照旧有些遗憾。

　　我另有许多事情一直想做却没来得及，好比告诉妈妈，我很爱她，再好比希望她也爱我。

　　2

　　警察再拨回去的时候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没有期待就不会惆怅，所以我只有一点点惆怅……就一点点……

　　我在警察局从白昼等到天黑，又从黑夜等到天明，妈妈都没有来。

　　我缩在角落里，正对着门的偏向。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间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心底情不自禁的升起期待，妈妈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可当我仔细听时，却什么也没有听见，或许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过了几分钟，就在我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真的是妈妈。

　　另有姥姥和姥爷也来了。

　　但是我突然有些畏惧，不愿让他们看到我死状凄惨的模样。

　　姥姥扑到我尸体上哭到快晕厥，姥爷也红了眼眶。

　　只有妈妈，呆呆的看着我的尸体，脸色煞白。

　　她的眸中似乎有什么工具碎开了。

　　良久，她哆嗦着伸脱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手。

　　她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但我明白听到她问“疼吗？”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哪怕知道妈妈看不见，我照旧摇了摇头。

　　在妈妈来这里之前，我希望她为我的死亡惆怅，这样至少能证明她是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妈妈忘记我，忘记所有的痛苦，永远幸福。

　　她这些年，已经是在拼尽全力的在世，已经很可怜了。

　　姥姥和姥爷总是让我别恨妈妈，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她。

　　我知道妈妈只是生病了，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的。

　　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很爱她，很心疼她，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这些都是那小我私家的错，不仅伤害了妈妈，还给妈妈留下了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身体里流着那小我私家的血，我该赎罪的。

　　妈妈从来都不欠我，反而我欠妈妈的永远都没有时机去送还了。

　　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火葬，我以为我的灵魂就快要离开了。

　　影象中，我和妈妈似乎从来没有拥抱过。

　　我张开双臂虚抱她，灵魂穿过了她的身体。

　　“妈妈，我舍不得你，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就好了。

　　妈妈抱着我的骨灰盒，神情模糊，脸色苍白。

　　我的灵魂似乎变淡了一点，但是没有消失。

　　于是我跟在妈妈身边，加入了自己的葬礼。

　　葬礼结束，我下意识的随着妈妈。

　　快要抵家时，我才发现束缚我的某种力量早已消失了。

　　原来我的灵魂不能离开尸体十米，可是现在骨灰在墓地，灵魂却随着妈妈回了家。

　　这些天妈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冷静的看着我火葬、看着我下葬。

　　和周围哭泣的人格格不入。

　　可是短短三天，妈妈原本乌黑的发丝，悉数酿成鹤发，犹如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繁星点点。

　　妈妈曾说过，她最喜欢的即是自己的头发。

　　乌黑柔顺的发丝似绸缎如美玉。

　　我也很喜欢，趁妈妈睡着还偷偷摸过。

　　现在我甚至不敢看妈妈满头鹤发的模样，不应是这样的。

　　就在我随着她回家的第一晚，她走到我的房间，望着床上我最喜欢的毛绒玩具无声的流泪。

　　这似乎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妈妈流泪。

　　泪水无声的滑过脸颊，砸在地板上，像一颗颗破碎的珍珠。

　　她的眸中，是化不开的悲悼。

　　妈妈，我错了，我不希望你惆怅来证明爱我了。

　　“妈妈，不要哭。”

　　我想抱抱她，想伸手帮她擦去眼泪。

　　可是我的手一次一次穿过妈妈的身体。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连拥抱都酿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我一定会在在世的时候多抱抱她。

　　我总觉得未来还很长，我们另有许多的时间。

　　可是世事难料。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浑浑噩噩的，经常会对着某一个地方发呆，然后默默流泪。

　　险些每晚都市被噩梦惊醒，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总是喃喃自语：“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为什么没有打那个电话？打了也许也许就没事了……”

　　“你那么怕疼，一定很疼，溜了许多几何血……”

　　妈妈，不是你的错，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我的灵魂已经越来越淡了，我有预感，我留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我不宁愿宁可，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我爱她，还没告诉她要坚强。

　　我不希望她一直陶醉在痛苦和自责之中，这本不是她的错，这只是一场意外。

　　杀害我的流浪汉被抓到了，妈妈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每天期待着他被判死刑。

　　当流浪汉被问及为什么要杀害我时。

　　他嬉笑着答：她和别人纷歧样，她是好人，她身上好香，我没有杀她，她只是睡着了。

　　因为心生恻隐送出去一份早餐，最终把命也送了出去。

　　我忏悔了。

　　我不是谁的救世主，那一份早餐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却能改变爱我之人的命运，让他们余生都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

　　事与愿违，流浪汉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或许率是判不了刑的。

　　3

　　妈妈一次一次上诉，却一次一次的败诉。

　　她求遍了所有亲戚和认识的人，甚至求神拜佛，哪怕仅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也未曾放弃。

　　姥姥和姥爷也找了许多人，可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维持原判。

　　妈妈的眸子逐渐如一滩死水般，似乎再激不起一丝波涛。

　　我原来对自己的死亡除了有些遗憾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怨气，甚至还期待妈妈会因为我的死亡而伤心。

　　可是现在，看着我爱的人蒙受失去我的痛苦，我开始怨愤，开始忏悔。

　　如果我没有对他释放善意，我是不是就不会死？妈妈、姥姥另有姥爷是不是就不会鹤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灵魂越来越淡，妈妈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她总是一小我私家喃喃自语：“对不起，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掩护好你。”

　　姥姥和姥爷总是偷偷的哭，他们觉得自己没用，不能让杀害我的凶手受到应有的处罚。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想告诉妈妈不是她的错都是奢望。

　　妈妈的病情急剧恶化，失眠多梦，甚至做出了自残的行为。

　　她的眸光黯淡，似乎感受不到痛般，任由耀眼的鲜血染红床单。

　　小时候我无意间目睹过频频妈妈自残，她身上有无数自残留下的大巨细小伤疤，现在想起来，依旧影象犹新

　　随着她病情稳定，已经许多年没有添新伤了。

　　可是最近，又泛起了许多新的伤口。

　　“妈妈，不要伤害自己，我求求你……”

　　无论我怎么求，妈妈都听不到，她眸中一片死寂。

　　无能为力的恐慌笼罩着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姥姥温柔的声音，“倾倾，你开开门好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