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千树万树桃花开（下）
与此同时，在漫天大雪中盘旋飘转的天罗伞已徐徐落下，掉到了宋襄脚边的车舆上。
刚刚挡下劈面的数回攻击，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再也没有灵力继续施展来者可追。
元岚见状，只能更进一步喊道：“此物隐秘，还得劳烦大人下车来取，否则，若让众人都知道了此中真相，恐怕…他们会有所怪罪。”
此物隐秘不隐秘她是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决计不能独身进到那群乔氏府兵之中，否则，怕是还没见到乔裕，就已经被长枪钉在了地上。
于是元岚只能托辞这件工具有着不行告人的故事，想必如此，乔裕也不敢冒犯郡府那群大人。
车厢帘后发出一道高声的嗤笑：“莫把本官想得太过简朴了，让我孤身出来，难保你们是否会蚍蜉撼树、以下犯上！”
元岚闻言，想要伸手拿过小桃手中的灰色包裹，却被后者抬手拦住。
她于是朝小桃望去，正想出言，却听到小桃对着乔裕应道：“大人，民女乃元氏府中侍从，身无寸功，胸无点墨，即即是大人孤身一人，想必也是无惧于我——”
一双圆圆的桃花眼微微瞪起，她继续说，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口吻：“大人只需走至兵队前列，由我将此物呈上，大人自可开验，如若有误，要杀要剐，听由大人处置！”
朔冬黑夜的空旷街道回荡着她的声音，坚定，有力，像是自一季事后的早春徐徐吹来的暄风，就要把漫天的冰渣化成雪水。
饶是乔裕也听得出来，这妮子是将自己架上了高台——若他仍是稳坐车厢之中避而不出，那就是气壮如牛胆小如鼠，连她一个弱女子都要躲上一躲，可真不算个爷们儿。
但偏偏他还真就被激着了，人要脸，树要皮，脸皮对他而言，那是顶重要的事情。
一想到如果此时自己孬了，今后将会被本族亲故传些怎样的小话，又会被县府的衙役书吏甚至这群街边看戏的平头黎民如何私下讥笑，乔裕的头皮就阵阵发麻。
他于是怒哼一声，猛地一掀帘子，弯腰跨出了车厢，扶着车舆边上的小厮走了下来。
“若是工具不能让本官满意，小心你的脑袋！”
乔裕一拂袍袖，冲那群府兵扬了扬下巴，立刻走上前来四名披盔戴甲的壮汉，为他开出一条门路。
小桃单手紧握灰色包裹，抬步跨向前去。
元岚望着那走向点焚烧光的瘦小身影，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于是向她低声道：“小桃，走得慢些，不要靠近。”
她还想继续说，等乔裕快出来了，就马上停下，待应昧将他解决，届时他们便可趁戎马大乱之时，一同破墙而去，今后离开武陵。
但那个灵巧的双丫鬟头却无半分反映，恍若什么都没听见，依旧高高扬起，脚步不停朝前走去。
只有轻颤的双手犹在诉说她的万千心绪。
一步，一步，寒雪混着黄沙，在她脚下渐次消融，永永远远，化进了这片大地里。
直至距离军阵两三步前，她轻叹一口气，徐徐立定。
另一面，乔裕却走得悠闲，想要装作无所在意的模样，一对眉头却皱得很紧。
他满是腔调地漫步经过重重人马，可明明身旁有快要六百府兵，乔裕仍是两股微战，喉头发紧。
尤其是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元府侍女——左手紧握包裹，右手放于腹前，脚步坚定，双目微凝，似乎身后有重兵列阵的，反而是她。
他只能可笑地对自己说，大丈夫何惧于此等娇弱女子，甚至不用府兵脱手，他一巴掌扇已往，这妮子预计就要摇摇欲坠倒在地上。
于是低头拂了拂锦袍，转着大拇止亓玉扳指，侧头高昂着脸，面露不耐，立定于军阵前列，同她仅一两步的距离。
小桃见他立定，于是抿唇颔首，左手缓慢将那长形物什平举，右手就要去扯开包裹，微润的桃花眼却紧紧盯着乔裕：
“大人请看，此物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皲裂的手一掀破布，底下赫然是把老旧生锈的铜制短剑。
乔裕从眼角处一瞟，登时扯起嘴角挖苦一笑——这贱民认真可笑，竟拿这种破烂玩意儿——
“乔裕狗贼！拿我娘亲命来！”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唯有一声少女的叱咤声响彻寒霄。
乔裕脸上犹挂着讥笑的笑意，徐徐低头。
——只见那把生锈的短剑正扎在自己右肩下方，锦袍徐徐展开血花，痛感却还尚未传来。
他瞪大眼睛，髯毛抽动，抬头却只见一双万分凌厉的桃花眼，眸光如同尖刀利剑，令他颤然心惊。
“贱人！竟敢伤及县令大人！”
离他们最近的三四名府兵终于反映过来，放声怒斥，立即抡起手中的长枪。
“刺——唰——”
四管长枪齐齐没入她的胸口和腰腹，将那灰粉色的身影顶得退了一步，她实时后撤右脚，这才没被捅飞出去。
与此同时，周遭民舍“嘭”“嘭”突然开了好几扇门，几名身着褐灰短衣的少年冲了出来，又被家中尊长狠命拉住。
“小桃女人！”
“放开我！！”
“没看见吗？！以死报仇！”
元岚颤着声音朝身后大叫：“应昧！”
与此同时，她反手抓起车舆上另外两把环首刀，呼吸紊乱，向前冲去。
宋襄跃下车舆，两步三步跟上前：“阿岚，危险！”
可她只能看见眼前飘然坠落的寒酥之中那个女孩背后衣裳上绽开的血色。
“噗——”
小桃嘴角抽搐，剧烈疼痛之下，她吐出一口血雾，恰巧落在乔裕那张呆滞的脸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畜…畜生，本女人今日杀不死你，愧对娘亲生养之恩！”
伴着凄厉的高喝，她紧咬着泛血的牙关，抵住四管长枪，足尖发力，用尽全力向前一推。
“刺——”
府兵手中的长枪从她背后贯串而出，在朔风中爆开一朵血色的桃花。
小桃手中的短剑顺势没入乔裕的右胸，上面的铜锈粘着她的皮肤，纷纷掉落。
“狗官，听…听好了，我李小桃，并非身无寸功，也并非胸无点墨，你这废物，连本女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反诗，我想写就写得，你这贼人，我也随意杀得！”
“我李小桃，才不是一介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子！”
“乔裕！还不快快受……”
含血的话语还未说完，乔裕终于反映过来，颤巍巍抬手将她一推。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还不快将这贱奴碎尸万段！！”
乔裕后方随即涌出众多人马将他围在中间，三两小我私家急遽将他往回搀扶。
与此同时，那四名府兵闻言纷纷踏出脚步，将小桃挂在长枪之上顶出了四五步远。
随后向上一挑，灰粉色的瘦小身影“呲啦”豁开。
“嗒”的一声，她轻轻重重摔落在雪地里。
滚烫的热血像是终于找到了酷寒的归宿，疯一般地舔舐着黄土大地，瞬间荡开一朵以她为蕊的红花。
寒夜漫漫，大雪纷纷。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