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年少则慕艾

　　马车驶出宫城。

　　崔智光看宁邦彦被自己吓了一跳，又因马球挫折而降低低头，便出言宽慰：“郎君也别泄气，打马球，从来有来有回，有输有赢，我听说劈面的小宣伯与雍王殿下是马球妙手，只是小技，郎君好好念书习武，不比他们差。”

　　宁邦彦才胸中开怀。

　　刚刚冷冰冰的崔智光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进侯府，又是戚夫人的哭声。

　　“我不外和新妇开个玩笑，讨个祥瑞，也好让小两口情感甜蜜，我没想到……现在礼冠被拿走了，这让我怎么活……”

　　德庆侯这回的语调尽是失望，一点起伏都没有：“你活该，就这样吧。好好修身养性，谁让你当初不听阿母教诲。”

　　他又给戚夫人一道晴天霹雳：“我已经修书给阿母，让她老人家受累进京，等到她回来，你把中馈奉交回去吧！”

　　很快便“噗通”一声，有侍女喊道：“快叫府医呀，夫人晕倒了！”

　　崔智光问宁邦彦：“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父亲教妻，我们小辈不必在场。”

　　话虽如此，到底亲母子，宁邦彦照旧凝望已往。

　　崔智光善解人意地笑：“那我要委托郎君一件小事。”

　　“你说。”

　　“去看看君姑吧。就算她做了糊涂事，郎君身为人子，真能袖手旁观？君舅说不定也要找坡下呢。”

　　见被自己怠慢的妻子如此为家里着想，宁邦彦简直五体投地，深感羞愧：“智光，我……”

　　“去吧。官职的事情，圣人那里不着急，我再托我阿母问问。”

　　宁邦彦眼里都要有泪花了：“这不打紧，有你在什么都好。”

　　他赶已往。

　　崔智光也回了雪斓阁。

　　一进房里，彩江笑：“世子是因为障车的事被圣人打了吧。”

　　崔智光被服侍着净面易服：“金吾卫又不是吃素的。”

　　寒江倒在意另一件事：“女郎，若是世子今天要来和您同寝……”

　　“你放心，德庆侯和他说过其中利害，再加上今天圣人震怒，他不是色中饿鬼，不敢。”

　　宁邦彦现在对她更多像个要被供着的真仙菩萨，而不是柔情似水的妻子。

　　崔智光望着镜中满眼倦色的自己：“不外哄蠢货久了也挺累的。”

　　“是呀，绣花枕头好歹也悦目呢。”

　　彩江雀跃地赶来：“女郎！有趣的事儿来了！”

　　崔智光抹了花露在脸上：“什么？”

　　“羽部来报，英水巷那个闹起来了，寻死觅活呢！”

　　彩江捂着嘴巴，幸灾乐祸：“那刘婆子真机敏啊！真把消息递已往了！”

　　寒江用导引术为崔智光梳头：“她确实脑子好使，主动来向女郎投诚，直接告诉我们外宅所在，倒是省事。”

　　“所以我也给了她该拿的。”

　　崔智光惬意地眯上眼睛：“这些时间应该够你们找到那乔娘子的事情了。”

　　“是。那乔娘子名为乔薰。京兆乔氏人，父亲乔谵在弘文馆做正九品上阶校书郎，她是嫡出的三女令郎。”

　　崔智光都不由得惊愕发声：“啊？那她还去做外室？”

　　她下一句话是“脑子没坏掉吧”？

　　弘文馆与崇文馆同属秘书省，但弘文馆图书刊印审发职能居多，崇文馆多为教书育人。

　　校书郎品级低，但能当校书郎的都是士族身世，且科第身世，备受推崇，灼烁远大，为国朝人才。像是她阿父，如今中书令，昔日探花，以前也是从校书郎起步的。

　　这种清朱紫家的女儿，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坐。

　　“侯府的那两位肯定知道，为什么不爽性玉成了？”

　　寒江想了想，也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娘子原来就和秘书丞家的二令郎有婚约，可她为了宁世子，闹得对方退了婚，以至于现在乔校书都升不上去。而我们这位侯夫人又看不上乔校书是旁支，没有爵位，最多给个妾室位置。另有，乔娘子说什么‘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嗯……一气之下病逝了。”

　　崔智光展颜：“只是对外说法吧。你们肯定查获得。”

　　“她与宁世子夜半私奔了，一年后找到，已经生了儿子，宁世子打死不愿意放弃母子俩，所以双方各退一步，让乔娘子现在英水巷住着，等正室夫人进门再说。”

　　漂亮！

　　“儿子去哪里了？”

　　彩江眼中促狭：“女郎，侯府最角落的院子里，藏着一个孩子，被宁世子喜爱的通房养着呢！”

　　“虽然被许多事打断了节奏，但侯夫人应该很快会让您知道这件事。”

　　寒江露出和崔智光颇为肖像的哂笑：

　　“究竟德庆侯和世子总有不在后宅的时候啊。”

　　崔智光无奈浅笑：“这都是小事。我还真不太在意宁邦彦到底内宠几多，婚前有没有风骚债。年少慕艾，说得似乎谁没有一样。”

　　彩江凑过来：“哦——女郎是说小宣伯？没想到，当初看见他还以为只是个官宦子弟，竟然来头还挺大的。”

　　“小宣伯其时看女郎眼光赤热，女郎您也不是……”

　　想到什么场景，崔智光竟然面上飘红：“都说了，我没礼成！”

　　几个江笑哄一团，不再提了。

　　……

　　“你们叫宁郎来见我！”

　　乔薰听完德庆侯府眼线婆子的传话，哭得不能自制，一根簪子抵在自己的喉咙：“凭什么我一辈子就是妾室！我的昌儿要给那个女人的儿子让路！让宁郎来给我个交接，欺负我们母子无依无靠吗？”

　　“娘子，这……侯府那边从来都是他们过来，我们不能已往的呀！”

　　说来院里的下人心里另有怨气。

　　说来他们也算侯府的下人，但要命就要命在他们是外室的下人，月钱少，主子脾气大不说，还不能提自己的主家，没有几多脸面。

　　要不是生了侯府的小主子，也在世子心尖上，谁要理会她？

　　听说府里的新夫人貌美尊贵，待人亲和大方，各人风范，凭什么人家要被你拉下来，你算老几？

　　更熟知内情的，面露鄙夷——身为贵女但自甘下贱，未婚通奸生子，还指望以后坐上正室位置？商贾人家都不会让这样的妾室当平妻！

　　但确实现在乔薰死了欠好收场，有下人硬着头皮去了侯府一趟。

　　宁邦彦好不容易和谐了哀叹老父和垂泣老母的矛盾，满脑子讼事，想去雪斓阁找妻子说说话，又听小厮通报完英水巷的糟心事，立刻就吼了出来：“薰儿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种争宠求媚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不去！

　　他想回自己的院子清净，情分又在，终是不忍：“你去把那把我之前买来的牡丹缠枝玉梳送去给夫人，请她早点歇息。”

　　“那不是……”

　　原来要给乔娘子的吗？

　　获得主人冷冽的眼神，小厮不敢说，只得应声去做。

　　宁邦彦从后门出去，第一次走向英水巷的心情那么极重。

　　进了门，乔薰梨花带雨地扑上来：“宁郎！”

　　他没有温言去哄，而是轻推开她，皱眉：“薰儿，你太不懂事了！”

　　乔薰怔然泪目：“你……你说什么？你是在说我？”

　　一向敬服她的宁邦彦会这么说？

　　宁邦彦舒一口浊气：“薰儿，我真的很难……”

　　乔薰被锁在深宅大院，第一反映是崔智光给了宁邦彦气受：“是崔氏女……”

　　宁邦彦眼中明晃晃的不满：“薰儿！智光行止有度，温柔憨厚，你怎么能这么猜她！更况且，她是我妻，你该叫她一声夫人！”

　　“宁郎？”

　　现在宁邦彦照旧有一点自己叛逆了恋爱誓言的心虚，坐了下来：“是我阿母！”

　　他把今天在甘露殿砸头的事情附加戚夫人和他的盘算一说，还把自己的伤口给乔薰看。

　　乔薰再缓慢都意识到其中意味，手里冒汗，一颗心被妒火焚烧。

　　天子这么疼爱崔智光？凭什么她这么好命！一个克母的弃女，天子不应该嫌她晦气吗？

　　难道她真的要当个妾室，在后宅中被蹉跎一生吗？

　　不怕……不怕！

　　她另有昌儿，昌儿是穿越者的孩子，以后一定特殊！

　　等到昌儿挣到荣华富贵，她一定要把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封建余孽踩在脚下！

　　况且妾室怎么了？妾室是被娇宠的，是真爱，正室夫人是用来顶风浪的！

　　想清楚了以后，她收起哀怨，做出为宁邦彦忧心含泪的弱柳扶风：“是我愚蠢，连累宁郎受苦……”

　　宁邦彦心软了：“而已，智光不是那种善妒的泼妇，我和阿母探探她的口风，她只要颔首，你就进门给她敬茶。”

　　“崔……夫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最后，乔薰只能隐忍恨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