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雷霆是君恩
申六褪去暖和，笑中泛冷：“圣人为一件事头疼，郎将不知吗？”
此话一出，宁邦彦心中大叫欠好——申六在崔智光走后更换名称，这就是在说，他乃至侯府做了什么，惹了圣心不快？
他猛地想起婚礼那天障车，如梦初醒，一身冷汗，立刻跪在门口磕头：“圣人！是臣糊涂，求圣人开恩！”
“而已。”
许久以后，降低浑朴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让他进来。”
申六开门，宁邦彦弓着腰进甘露殿，一只镇纸便被丢过来，掠过宁邦彦额畔，留下血痕：“你好大的胆子！”
宁邦彦再度跪倒：“臣死罪！”
“你真的活该！”
天子眉秀目炬，鼻直唇长，天庭丰满，怒如雷霆：“朕已下旨禁障车劣风，你当朕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不敢……臣不敢！”
宁邦彦自知他母亲做的事败事了，蜷缩在地，不敢抬头。
天子揺指宁邦彦：“不要说王公候门，就说市井小民——谁家这么黑心无仁，竟在新妇入府前雇人威吓？你们德庆侯府好大的派头，武将门风！进门的新妇要过五关，斩六将啊！”
宁邦彦基础不敢再说话，只敢听，连血都不敢擦。
一封圣旨丢在他面前：“你看看！”
宁邦彦低着头，接过圣旨。
天子软下声：“兵部员外郎刚升上去，朕原来有心让你去兵部历练历练，没曾想，你做了这种糊涂事！你当你母亲做事，铁桶一块吗？”
宁邦彦看着还没下印的旨意，这才察觉锥心疼痛：“是臣糊涂！没有拦住母亲！”
天子白他一眼：“你也是勋爵人家，知书达礼的，你母亲……朕跟你父亲多年君臣，也算有点友爱，朕说一句，你母亲，若论品行，是坐不得侯夫人的！”
宁邦彦真的怕天子下一句是让母亲下堂，要说什么，被天子一只手推走：“可她究竟生育了你，你父亲也兢兢业业，朕也欠好让智光没脸面，这次，朕不重罚了。”
“臣……深谢圣人天恩。”
天子坐着，但身体向下倾：“朕便下旨，先收回你母亲诰命礼冠，禁闭在家思过一月，且要皇后遣女吏申斥，如何？”
还好不是收回诰封，还好还好。
“……臣替母亲，拜谢圣人与皇后。”
这只动了面子，没动里子，宁邦彦自然没有意见。
再说他敢有意见吗？
这事说小了是内宅风浪，但天子有心闹大，那性质截然差异，说重点，是阴奉阳违的欺君之罪。
他第一次对母亲起了真正的怨怼之心。
如果不是母亲不贤良，眼光只拘于内宅，他哪里会跪在这里听训？
天子冷眼瞧着他的反映：“你先去宴上陪陪智光吧，你升迁之事，以后再说。”
“是。”
“这圣旨你拿走，要你母亲再敢闹事，便让她好悦目看！”
“是……臣遵旨！”
宁邦彦抱着圣旨，快速离开甘露殿。
申六为天子端来茶盏：“圣人何须为小儿动怒。”
“朕是为那竖子动怒吗？朕是心疼琅瑰和智光！”
天子扶额叹气：“当年，我不受父皇喜爱，与阿母在宫中多有被苛待，是伯母仗义直言，才有所改善。上了战场，是伯父以命相护，琅瑰更是以六甲之身护卫皇后，智光生下来也身体差，只好被送到伯母那养着，远离风浪……侯府让她受委屈，但你看看，那孩子有告过状没有？”
申六顺着天子心意说：“靖阳王贵寓下忠心无人不知。郡君是怕给圣人添麻烦呢。”
“朕堂堂九五至尊，怕她一个女儿家添麻烦啊？真是的。”
天子被扶着起身：“横竖这家不行再换下一个……朕就不信了，五陵年少里，还找不到一个好郎婿。”
“有圣人庇佑，郡君的姻缘肯定错不了。”
天子被哄开心了：“你这老滑头，真会奉承人啊！”
他又愁色对申六：“东宫如何了？”
申六也不敢多说：“院首已经为储君扎针，说是清醒过来，但要静养。辅仁公主已经去侍疾了。”
“阿鹤……”
天子忧念爱子乳名，叹气：“好悦目顾，不得有失。”
“圣人放心。”
宁邦彦那边，已经有得了令的女官宫人把圣旨拿去侯府，他被医官止血上药后，再被内侍带着去赴宴。
如果说进宫前他飘飘然，现在他恨不得一步一步都扎在地板上。
“郎君怎么了？”
崔智光语声东风化雨。
她拿帕子要给宁邦彦擦擦汗。
宁邦彦正思考如何给自己额头的药贴找借口，崔智光便说：“郎君贪杯太甚了，今天还晕乎乎的，还撞到了，疼不疼？”
宁邦彦谢谢崔智光给自己找了理由：“有点血，但不重，夫人别忧心。”
“我们快去吧，我阿母也在呢。”
崔智光笑语如三春里莺声沥沥，宁邦彦自无有不应。
他随崔智光上前问安：“小婿问岳母大人慈安。”
琅瑰郡主瞅见新鲜出炉的倒霉女婿，好歹露了个笑脸：“嗯，托问亲家安康。”
心思活络些的就知道，琅瑰郡主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也对，崔智光身份品貌都有，怙恃兄弟，乃至外祖家还得圣心，嫁到东宫做储妃都使得，金凤凰落到已经快落魄的德庆侯这个稻草窝里，可惜了。
宁邦彦察觉不出来，还以为郡主这关过了，傻乐呢。
崇文馆放课了，已经有受宠的皇子公主被自家母妃带着来赴宴。
十二公主和姐姐八公主咬耳朵：“阿姊，姑母不喜欢外姊兄啊？那为什么让外姊嫁给她？”
十二公主生母是李淑妃，出生得巧，遇上了霞光盈天，很得君父喜欢。
她被养得白胖喜气，性情也憨直，没什么弯弯绕绕。
像现在，她都是手里捧着蜜饯问姊姊的。
八公主没好气地瞪妹妹一眼，无奈：“吃你的蜜饯，堵不上你的嘴。”
这种隐私事，是她们能谈论的吗？
“哦……”
十二公主有个优点，就是听话。
她闷闷不乐地坐回去。
八公主也不忍心，把自己的蜜饯给她：“粘你的嘴吧！”
十二公主又欢快奋兴。
八公主其实还挺羡慕小妹这样无忧无虑的。
她也明了为何明明不堪配，姑母姑父照旧要将崔智光下嫁给宁世子。
及笄礼崔智光落水，宁邦彦相救，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只是幌子。
本朝民风开放，是真的不提倡什么贞洁烈妇，民间未亡人尚能再嫁，况且身份过硬的贵女？婚前风骚都不算什么。
她偷偷瞥向与崔智光母女亲热攀谈的皇后。
——是皇后嫡母催太紧了。
卫皇后没有公主，生了三子，夭折次子，宗子已经配婚，但无心朝政，封了个庆王，携带妻儿往封地去了。
她的幺子，也就是六皇兄和崔智光相配，外貌才干也不差，已经被父皇封为雍王，搭上即是金玉良缘。
卫皇后碍于康国公府和靖阳王府，欠好明说怕有威逼之嫌，一直体现，不停探询崔智光何时返京。
姑父姑母谁都不傻。
哪怕太子病到随时要驾鹤西去，哪怕六皇兄说禁绝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也不行。
姑父姑母是站在父皇那边的，自然天然站在太子那边。
所以，他们才要给女儿找一个压得住，身份也珍贵的婆家，去婉拒皇后。
李淑妃是宫中老人，已经和大女儿讲过其中利害：
“你记着，别被人当枪使，冷眼旁观便好。”
八公主收回目光，淡定用餐看歌舞。
只希望宁世子招子能放灼烁，别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