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刚从陈家角门进去，沿着游廊到了陈员外的书房。
一个书童正坐在台矶上逗猫儿，见了傅刚，知道这是外面的大掌柜，连忙起身问好。预计着是有话要回，向内努努嘴：“爹在里面写字哩。”
傅刚浅笑颔首，小声问道：“员外这些日子可去衙门里了么？”
书童摇摇头，也悄声道：“爹常不在家，不知去哪里。今日这是才从外面回来的。”
陈员外的官职隶属于礼部祠部，当年捐纳的阶官。虽然不管事，偶尔也去衙门点卯。
傅刚到门边，先侧耳听听，没有什么声音。
轻轻掀帘张望，只见陈员外正凝神端立，神情专注的持笔写着什么。一旁的贴身小厮来忠拿着墨条磨墨，转头看向门口，见是傅刚，微微摇摇头。
傅刚忙放下帘子，不敢再惊动，站在廊下期待。
陈家的游廊边上种着一株海棠树。这个时节，树上光秃秃的欠悦目，有人在两侧挂了几个彩纸小灯，风儿一吹，那小灯下方的穗子飘飘摇摇，煞是悦目。
傅刚盯着穗子，似乎看的认真。其实心里想的却是今日杨大郎最后说的那话。
他做陈家绸缎铺有两年了。
当初随着老掌柜的伙计，走的走，病的病，各个都散去了。他原来也要被转到别处去，是一桩事情撞上来，抓住了时机，才留在铺子里。
当年的老掌柜做了多年的绸缎生意，为人稳重，有些胆小。
正逢入中制度变换，允许行商以坐贾铺户为担保，在京师入金银，绵帛实际值五十贯钱的，可给一百贯茶。这样一来，茶商蜂拥而至。
傅刚看准时机，结交了榷货务的公吏，收了好些茶劵，转鬻给行商。
最终他给陈家博取了数倍重利，并将绸缎铺生长为交引铺户。
这才气升为了掌柜。
今日杨大郎的提议，他很是心动。不是为了陈家，而是为了自己。
当了掌柜后，他有点飘了，和张家来往密切，惹恼了陈员外。
现在的这个掌柜，做的很没有滋味。
可他也没什么配景，陈家拿捏他就和拿捏一只蚂蚁一样。
他想要一个靠山。
张家权衡利弊后抛弃了他，而榷货务那些公吏朋友，都没有什么权势，做个生意还行，大事是顶不上的。
那么还能从什么地方结交到真正的权势人物？
院使、知府、厢主都是京朝官，实权人物，更别说他们背后的家族了。
自己需要一个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已经来了。
至于陈员外会不会允许？
傅刚心里冷笑。
自己这么些年的经营，口条也不是白修炼的，说服他绰绰有余。
正在浮想联翩，书房门帘掀开，来忠出来向他招手。
傅刚忙整肃衣饰，随着来忠进去书房，拱手长揖，笑道：“员外今日好雅兴，不知写了什么字？”
陈员外正琢磨自己的字进步了没有，闻言笑道：“快来，你也是文人雅士，帮我看看这字怎么样？”
平心而论，陈员外的字也就是规则而已，算不上什么好字。
傅刚自然不能直说感想。
员外也不是真想让他评价，不外是想听几句好话而已。真要提出点意见，那纯是给人添堵。
于是他大大夸奖了一番，说这个字写得断连辗转，变数无穷，粗细藏露，气象万千，比上次的进步了。
果真各人都爱听好话，陈员外拍拍傅刚肩膀，心怡神悦，哈哈大笑。
来忠凑趣，假作埋怨道：“我说好，爹就不信。如今傅掌柜也这么说，爹倒信他，可见有何等偏心了。”
陈员外笑骂道：“猴儿，知道什么。老傅那字也是得过张大爷赞美的，是你能比的？”
虽然是骂，带着亲近之意。
傅刚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爷说笑了，小的哪里当得起。”
陈员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志自得满。
他对傅刚一开始是很满意的。
傅刚胆大心小，自从当上掌柜后，陈家绸缎铺子规模越来越大。
由以前的坐卖零售转成了贩运、批零兼营机户的大商铺。又搭上榷货务的人，成为交引大户。
陈员外喜出望外，对傅刚有求必应，就差称兄道弟了。
哪知这人面上和自己好的很，背地里和张家有了来往。
张家一直眼热陈家的交引生意，早就想分一杯羹了。不知许了傅刚什么工具，引得傅刚心也动了，往张家跑了好频频。
接到盯梢的汇报时，陈员外险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冷汗刷的一下涌出来。
傅刚掌握着铺子里全部经营，真要被张家挖走，陈家那不是掉一块肉，那是锯断一条腿。
陈员外当机立断，给了傅刚一点教训，等他佩服了，还让他做大掌柜。只是以前的待遇就没有了。
这么又拉又打的，傅刚明显谨慎起来。
这人是真有能力，陈员外要用他，还要防他，话中有话，连敲带打。
他问道：“坐下说话吧，可是铺子里有什么事？”
来忠忙搬来一个座墩子，又去沏茶。
傅刚陪笑谢过了，搭着坐了半个屁股，倾着身子道：“铺子里倒好。是今儿出门，碰上了杨家大郎，说了几句话，聊出一个消息来。小的觉得是个时机，专门过来请爷示下。”
将消息描述一遍，问道：“爷看看，咱们接不接这茬？”
这低息借贷的风险有些高啊，而且没什么利润，然而陈员外却听出了傅刚的意思。一时沉吟难决，站起来绕室彷徨。
傅刚虽然只是转述消息，话里的意思却明显：要做放贷生意，得上头有人。这回不赚钱，但若能搭上院使、知府、厢主的关系，以后兴旺发达不在话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朝廷有阻力，正能显示出陈家的可贵。
问题在于能不能搭上这几位大人物，别事儿做了，没收到青睐！
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儿。
傅刚是最知道陈员外心思的。
见此光景，动之以利还不够，还得再加一把火。
低声说了一句：“爷，你想想张家怎么起来的？”
陈员外停下，转头看着傅刚。
怦然心动！
张家怎么提倡来的？答案自然是放贷。
张家以前和陈家平起平坐，是厥后搭上了驸马府，做起了放贷生意才发迹。
搞得自荚媚课见了大舅哥，似乎都要矮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