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刮过树叶,玉立打了个寒战,怕牧惜宁落水后的身子受不住,便催着她回院去。
牧惜宁却站着未动,只是往向一处看上去格外偏僻冷清的院子。
“玉立,咱们去看看母亲吧。”
五年未见,牧惜宁急切的想见到母亲。
楚夫人在她结婚的第二年便出家了,出家修行意味着抛弃俗世身份,母亲一纸书信斩断了和牧家的所有前尘。
牧惜宁曾多次到清修的佛寺里找过母亲,但楚夫人始终避而不见。
重活一世,她得弄清母亲出家的缘由,也许解开心结,就能阻止此事。
“姐,你不是说,母亲礼佛或许不想咱们打扰。向来不去母亲的院子吗?”
牧玉立疑惑的摸着脖颈,问到。
“那是我想错了,礼佛不怕人多,重在心诚。誊录佛经,也是人写的越多福德越大,母亲恐怕巴不得咱们一起抄呢。”
听了牧惜宁的回覆,玉立半知半解的点颔首。
上一世,自母亲闭门不出后,她便也一直在无意识的疏远母亲。
那时未出阁的她,不能理解母亲的行为,只在心底埋怨她的冷漠,不愿踏入那冷寂的院子。
直到薛黎昕娶了真正心爱的女人,她将自己关在院中,不想听,不想看,恨不得就此忘却他们曾相爱的时光。
那时她才真正明白母亲的做法…
她和母亲一样,既不能痛快的斩断情感,却又觉得无望,只能通过关闭自己来逃避痛苦。
“走吧。对了,到了母亲那儿可千万别提我落水之事。”
楚夫人将自己关着,下人又不敢打扰她,她定是不知此事的,便没须要让她忧心。
牧惜宁让紫玉先回去,然后拉起玉立的手,两人走向楚夫人的院子。
靠近院子便能嗅到浓烈的焚香味,这气味并不令人讨厌,孤高清冷,遗世独立,凉凉的似乎在引人看透世间的虚情冒充。
牧惜宁叹了口气,踏入院中。
庭院里、石阶上仍积着一层残雪,显得灰扑扑的,院里散落着未扫净的枯枝残叶,无比凄凉。
牧惜宁皱了皱眉,却提高音量,用尽量欢快的声音朝正屋喊。
“娘,我们来看您啦!”
隔了半晌,正屋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位面容肖肃的美妇人。
和舒姨娘的高调截然差异,她身着素色净面衣袍,却依旧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如幽兰般的气质。
见到院中的二人,她的脸上久违露出温柔欣然的笑意,柔声招呼他们。
“宁儿,立儿,你们怎么来了?”
“自是想娘了呀!”
牧惜宁淘气的答道。她很久未和母亲撒过娇了,但看着楚夫人消瘦的面颊和身子,不觉鼻头一酸,只能用更欢快的音色掩盖哭腔。
楚夫人轻笑作声,微张手臂示意牧惜宁已往,然后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感受到楚夫人的体温,牧惜宁没忍住落了眼泪。
在这个令人放心的怀抱里,她终是能放肆的宣泄委屈,为前世,也为身边人。
晶莹的泪滴无声从眼眶滚落,融入楚夫人的布衣中,没多久便湿润一片。
“怎么了宁儿?你面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楚夫人用手轻捋她的后背,牧惜宁没说话却哭的更凶了。
没获得答案,楚夫人将视线转向牧玉立。
玉立究竟照旧城府不深的少年,被盯了一阵就忍不住吐露了实情。
“姐姐今日掉进了冰湖,幸得相救才平安无事。”
“什么!”
听闻此,楚夫人惊慌的捉住了牧惜宁的胳膊,上下审察着她。
“我没事的,娘。我只是想娘了,与此事无关。”
牧惜宁轻轻捉住了楚夫人的手。
“都怪娘,竟然不知你遭遇了这等事。”
楚夫人红了眼眶,似乎无比自责,拉着牧惜宁就要进屋去。
寒风吹过院中眠树上仅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牧惜宁突然注意到院子里静的可怕,似乎除了他们三个再无旁人。
“娘亲,你院内那些仆人呢?”
牧惜宁按住楚夫人的手,焦急的皱眉问到。
楚夫人停下脚步,缄默沉静了一瞬,但很快便扬起笑容,她抬手抚摸牧惜宁的鬓发,声音平和道。
“人太多礼佛很难静心,我就叫他们都到别院去忙活了。”
“这怎么行?就算觉得人多喧华,娘亲也该留几小我私家的,怎能将人都遣走呢?”
觉得楚夫人的回覆有离奇,惜惜宁便又试探性的问。
楚夫人还未回覆,门外就传来急急遽的走步声。
舒姨娘捧着个白玉汤盏,带着丫鬟泛起在院门口。
“啊呀,姐姐你这院子…我明明差了仆人每日扫除的,他们竟敢懈怠…香脂,黛墨,赶忙收拾一下。”
一进院子,舒氏就受惊的叫起来,她轻咬着艳红若血的厚嘴唇,满脸自责。
“姐姐,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可定要与我说呀!我必狠狠教训那些偷懒的。”
楚夫人虽不喜欢舒姨娘,却也从没摆正房的架子为难她,只点颔首询问她来此有什么事。
牧惜宁用探寻的目光审察着舒姨娘的心情。
若她照旧上辈子那个心思单纯的闺阁小姐,定能被适才那番话利用已往,可现在她却敏锐的从舒姨娘眼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自得。
“我是给巨细姐送蜜露饮来了,适才巨细姐说想喝我就去做了。这汤可凉不得呢!”舒姨娘笑着捧妙手中的玉盏,接着说道。
“另外,京里来了个医术高明的云游郎中,许多几何太太小姐都请此人调治身子。听巨细姐有些咳嗽,虽太医诊过了,我照旧让人请了他来,想着再给巨细姐瞧瞧,别落下了病根。”
一听事关牧惜宁的身体,楚夫人便立刻催牧惜宁回去诊病。
牧惜宁拗不外只得约定明日再来,便随舒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春和园的时候,舒姨娘生的庶妹牧婉柔已带着郎中站在了院前的空地上。
舒姨娘这时倒不再惦念那盏蜜露饮的冷热了,叫丫鬟端到一旁,急拉着郎中要为牧惜宁看诊。
牧惜宁冷眼瞧着舒姨娘的行动,面上却不显半分。
从姨娘今日的体现来看,母亲院中之事想必是她的杰作,她紧着已往是怕他们发现了眉目。
诊脉时,郎中总用那双绿豆大的眼睛色眯眯的偷瞄牧惜宁,手指也不循分的在手腕处滑动,一脸贼眉鼠眼的奸诈之相。
实在忍无可忍,牧惜宁厌恶的将手抽了回来。
郎中似乎觉得有点可惜,他意犹未尽的往牧惜宁白皙柔嫩的手腕处看去,私下偷偷舔了舔嘴唇,完全不像正经人。
不外他到底照旧记起牧惜宁是牧府巨细姐,很快就收敛起那些龌龊心思,转而说起看诊的结果。
“巨细姐落水后冷气侵体,眼下看不出有异,但长此以往肯定损伤肌体,有碍子嗣呐!”
“呀!这么严重!”
听了郎中的话,舒姨娘夸张的用手绢掩住了唇。
“那先生可有措施能治好姐姐?若是有法子,价钱再贵也没关系的。婉柔在这里先谢过了!”
庶妹牧婉柔一脸担忧,说着朝郎中盈盈拜了下去,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舒姨娘有一子二女,大女儿牧婉柔人如其名,在人前总体现的温婉柔和,懂事知仪。
前一世牧惜宁和这个庶妹最为交好,有什么心事都喜说与她听。
上辈子牧婉柔也嫁的极好。她的夫家是威武侯刘家。
不外这门亲事本该是牧惜宁的,老侯爷少年时恋慕楚夫人而不得,想着让子弟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就在牧惜宁出生时,与牧家定了娃娃亲。
牧惜宁从未见过那个和她定娃娃亲的刘世子,加之其时她恋慕薛黎昕,还把事闹得满京城皆知,自是吹了这亲事。
谁曾想最后牧婉柔却嫁进侯府,成了正房夫人。
牧惜宁本就无意这娃娃亲,其时是真的为这个妹妹兴奋。
厥后牧家落难,牧婉柔成了亲自然也不受牵连,但与她的境遇差异,刘家依旧待牧婉柔极好。
牧老爷被斩首那日,牧婉柔曾到王府看过她。
牧婉柔身着锦缎华服,肌肤胜雪,乌发簪满精致昂贵的首饰,通身贵气看着比在牧府更美了许多。
“牧惜宁,你是真的很蠢啊,落到这副田地也是自然。不外照旧该谢谢你,让我得了这好姻缘。”
她恻隐的看着牧惜宁,眼神中满是不屑。
影象和眼前人重合在一起,牧惜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突兀,令屋里的众人一时都莫名的望向她。
牧惜宁收起笑意,眨眼间已换上焦急神态。
“先生可有法子?”
牧惜宁的声音听着急切,细品却有一丝凉意。她倒要好悦目看,这对母女是在玩什么花样。
“咳咳”被打断的先生不自然的轻咳几声,做出严肃的神态。
“法子自是有…只是这药炼制工艺庞大,这的价钱嘛…”
“有法子就好,不拘多贵我们都愿付。”
不等郎中说完,舒姨娘就急着抢话说。
郎中似是犹豫半晌,才从药箱里摸出一个青玉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玄色的小药丸来。
“这是调治身子的灵药,每日一粒,自然能将冷气逼出。”
牧惜宁盯着那熟悉的青玉瓶底的图案,手指慢慢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