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延期
一行人在龙潭寺用过素斋，便下山往城里走。
顾今夕一路上阖眼不语，心里全是想的那张空白的签文。
车行到城中，突然慢下来，车外熙熙攘攘，人潮涌动，马车进退两难。
周乐安掀开车帘，问枣儿是情况。
“小姐，贡院门前张贴通告，许多学子都围着看，看样子，得等人少些了才气通过。”
周乐安想起之前梁允升说的话，想必今日即是通知春闱延期的事宜。
春闱不仅关乎天下学子，照旧朝堂增添新生力量的重要时机。
天子实在不应轻易做出延期的决定。
“小姐，我看到三爷了。”
枣儿走进人群，朝梁允升招手，他与身边的同窗交接几句，便朝侯府的车驾走来。
因顾今夕在车上，梁允升只站在车下问好，并未上来。
周乐安走下车，问：“哥哥，通告怎么说的，要延期到几月？”
梁允升面色略沉，回她，“延到明年三月。”
“怎么会延这么久？”
她忍不住感伤，“学子念书本就不易，学费路费杂费，种种用度加起来不算小数目。若是家境殷实倒也而已，贫寒子弟，不是人人都能再拖上一年的。”
“更况且，延一年，朝廷就会平白损失许多人才，皇上认真糊涂。”
“妹妹慎言。”梁允升赶忙制止她。
虽然言论不恭，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梁允升十分意外。
延期这件事，他并没有想这么深入，只是担忧功名来得晚，阿娘与妹妹就要多担惊受怕一年。
他就读的通宝书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虽比不得国子监，但能入读的学子大多非富即贵，略有几位家境普通的学生，书院也有余力补足用度。
妹妹身在闺阁，却能忧至天下，他既感内疚又觉自己目光短浅。
“妹妹想得久远，倒是我短视了。科考之事，这么多年都是长公主在掌事，长公主骤然薨逝，想必也对此有影响。”
“延期在意料之中，只是各人都没想到会延至明年。”
天子周承运的性子，周乐安再清楚不外。
母后生他的时候，血崩而亡，今后，十二岁的周乐安既当姐姐又当母亲，将他护着养大。
先皇悲痛之时，将他立为太子，但伤心事后，在贵妃和朝臣的左右下，摇摆不定，废太子的念头几起几落。
周乐安十六岁那年，天子病衰，贵妃觉得时机来了，想要将她远嫁，如此一来，年幼的太子失了呵护，任她宰割。
陪同父皇上朝的时候，周乐安当众宣布，终身不嫁，侍奉在先帝左右。
她说到做到，吃住皆在先皇的宫殿，白昼，协助病重的先帝听审庭奏，批阅奏折，晚上衣不解带侍奉在床前。
先皇子嗣不少，唯有周乐安，至纯至孝，朝中废黜太子之言逐渐停息，先皇也停了念头。
先皇驾崩前两年，越发信任她，不仅将朝事托付于她，还让她和李幼苍配合辅佐周承运熟悉政事。
周承运深知周乐安为他所做的支付，从小刻苦努力，不敢懈怠，跟在她身边，也是随处留心，万事求得尽善尽美。
他想证明给周乐安看，他能做一个好天子，绝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
他知道周乐安有多看重这件事，他不想急遽行事，留下遗憾。
但世上万全之事何其少，左支右绌，才不值得。
周乐放心里想再多，也没法做什么。
“哥哥要回府吗？”
“我与几个同窗约着谈些事情，晚些再回来。”
周乐安没再多问，由枣儿扶着上车，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道：“我在龙潭寺给你买了几个豆沙饼，等你回来吃。”
梁允升笑着招招手，让她赶忙上车。
贡院旁的空地上，站着一对匹俦，怀抱婴孩望向人群。
等了片刻，人群中挤出一位十六七岁的明眸少年，小跑着来到匹俦身边。
“云桑，通告怎么说？”
“爹，娘，科考延到明年了。”
云桑爹面露愁容，叹了一口气，“该借的都借了，原来有点余钱，想留着给你在京中考试用，现在都让这小伢子花了，以后可咋办。”
云桑轻轻拨开婴孩面上的襁褓，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皱巴巴的小脸隐隐透着乌青，脖颈间残留两道浅浅的手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神采奕奕。
他扬起唇角，眼中光线耀如星子，“娘，只要能救回阿宝，再多银子也值了。儿子以后多打两份工，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阿宝咧嘴朝他笑，云桑娘也随着笑起来，“对，千金难换咱阿宝，孩子爹，咱回去多下田种些粮食，现在朝廷免了税赋，撑到秋收，便不愁没有进京的路费。”
“只是晚一年等着咱儿子金榜题名，心里急着呢。”
云桑娘这么一打趣，三小我私家都笑起来。
“爹，娘，我适才认识了几位朋友，就不跟你们回去了，我探询探询京城的情况，若是有好事情，我就留在这里，比县里赚得多，还能省路费。”
“好，你去忙着，咱们回去收拾收拾，将房退了，明日就回家去。”
贡院门前的人群逐渐散去，侯府的马车穿过广场，回到侯府。
“小姐，夫人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您不去看看吗。”枣儿往顾今夕离开的偏向望了望。
“许是给小小姐立永生牌，想起之前的伤心事了。”
“枣儿，人生有许多痛苦和困境，旁人帮不了，必须自己走已往。夫人不是胆小怯懦之人，只要给她时间，总能走出来的。”
枣儿重重颔首，只要是小姐说的话，总是没错的。
松月阁内，顾今夕步履急遽，走入小佛堂，将手中的签文摆在供奉台上。
今日，她在佛前许愿，希望女儿早入轮回，来生不再受苦。
师傅拿着这张空白签文告诉她：“施主所求，本就虚无，自然求无所得。”
难道，她的孩子已是孤魂野鬼，无处安生。
“求佛祖恻隐，信女愿终生茹素，只求孩儿早登极乐，来生顺遂。”
站起身，她将银月唤来。
“让铜铃立刻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