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逋逃

第二章 命犯桃花

逋逃 风暴眼里的龙眼 3424 2023-11-06 22:49:17

  还不到六点,罗铤已经早早收了工。下午在电话里和店长再次为一桩事情上的事情发生争执,他突然起了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的激动。走出茶餐厅旋转门的时候,恰好和一对母女迎面相遇。母亲妆扮得多入时啊,而一旁的女儿衣着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伧。眼前人物给了他强烈的视觉反差,有入画一般的深邃意境。他忍不住又多审察了几眼。就在愣神的时光,一老一少两位女士已经推开旋转门,迎面走了进来,沿着转门的另一侧从他身边经过。在目光交汇的刹那,他看到的是一张全无光泽白得跟象牙似的脸孔。他走出转门,站在太阳的斜晖里面。适才那张面孔投射在视网膜上形成的煞白印象已经凝结成一团白斑,就像是太阳黑子,不知道为什么缱绻在心头,久久无法淡忘。

  他独自走在林荫道上,一路上踢开人行道上的饮料罐,小石子。它们不仅碍眼,而且也碍脚。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了前面地摊上的一只签筒。竹签撒了一地。端坐在小马扎上面的墨镜大叔坐不住了,压低了眼镜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从镜框上面暴射出精光来。正待发作,见走过来的是一个精瘦的年轻后生,拉下的脸上转瞬间挤出了笑意,由衷赞了一句:“小兄弟,好面相啊!”罗铤原本计划别过头去跑开了事,不意被人拿言语逮了个正着。他就索性住了脚步,听对方把话说完。“——怎么个好法?天庭丰满,地阁周遭!”对方中气充沛,口水沫都溅到罗铤身上来了。罗铤心想这识人看相的本事没学过,素描倒是学过,什么时候我的脸相变得地阁周遭了?“——富贵倒是富贵,却另有不妙处。”罗铤心里头骂道:老奸巨滑,净说些吊人胃口的半截子话。他依旧半蹲着,身子没有沉下去。

  “先说这妙处吧,一片彩霞飞双靥,桃花朵朵次第开。”今天早起照镜子,可能是喝酒熬夜的缘故,明明嘴唇发乌,眼圈发黑,这两句话听在耳朵里边,罗铤心下了然:为了招徕生意,对方纯粹是在瞎扯淡。怎奈好奇心作祟,他再也挪不动脚步,索性问对方:

  “那是怎么一个考究呢?”

  “小兄弟,实不相瞒,明白话讲,你这是面泛桃花啊!”

  罗铤蹲下身,帮着墨镜大叔把竹签一枚一枚捡起来放回到竹筒内,一边故意挖苦道:“大叔,这都几月天啦?都快入秋了,这桃花还能开么?”

  “呸-呸-呸,这都说的什么话!桃花运当行,这是伧夫俗人挡得住的吗?我说它开得,不要说秋天,就算它是隆冬腊月,也照样开得!”墨镜大叔说得斩钉截铁,俨然神仙附体。罗铤将信将疑,听了后面半句,想起身又不宁愿宁可,便蹲下去前倾了身子,体现愿闻其详。这会儿是下班时分,人来人往,都往各自的目的地赶去,脚步却不似上早班时那么慌忙了。墨镜大叔扯开嗓门开始张罗起生意来:“走过路过的善男信女,看财运看事业运,看子女缘伉俪缘咯!不贵五十,不灵不要钱嘞。”一面朝着过往行人吆喝,一面向罗铤摊开手掌。罗铤向裤兜里胡乱掏摸一阵,掏出一张二十的零票来放到摊开的手掌心里。镜框上的两道精光转为鄙夷。大叔嘴上嘀咕了一句什么,把票子胡乱塞进面前的小拷包内,手掌心依旧摊开,要罗铤递过左手掌来瞧。随后他食指循着罗铤的掌纹摸索游走,仔细辨识了一盏茶的时光,终于吐露了那后半截话:“小兄弟得提防烂桃花啊!”说得语重心长。

  罗铤一来好奇,二来觉着好玩,见说起烂桃花,心下却又难免紧张起来,“什么烂桃花?有禳解的法子没有?”“对不住啦,小兄弟,再讲可就泄漏天机了!我们也是沾神仙的香因吃香火饭的,灾殃厄运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禳解就禳解得了的,没点诚意怎么能行!”这番话讲说得入情入理。

  罗铤摊了摊手掌,把两边的裤兜翻转出来,底儿朝天给墨镜大叔看。大叔把支付码往罗铤面前挪动了一尺距离。眼看罗铤没有反映,他也没骂娘,心情上只看得出一个“滚”字。罗铤感受到受辱,讪笑着站起身,也不答话,一溜烟走掉了。心下忿忿:老子烂桃花怎么啦?烂桃花也是爷爷的本事!墨镜大叔的讥笑声在脑后追了他足足有一条街。罗铤背过身来边退却边回敬:“烂桃花又怎样?我还就喜欢烂桃花了!”

  其实对方早已经看不见,也听不到了。平白惹了晦气上身,罗铤心里头不痛快。走到小区门口的大槐树底下,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正杀得兴起,便凑上前去,越过众人的头顶朝里边张望一阵。棋盘上已经剩下不到七八颗棋子了。一边执红帅的大爷不停地支仕撤仕,棋盘另一端的那位面红耳赤,却又将他不死。两人正在争执不下,罗铤大剌剌拨开看热闹的人头,钻进人堆里面去,也不吭声,把黑“将”往左挪过一步来,待红“帅”落了子,他又将黑“炮”长驱直抵到对方相位上,再踏马吃他支起的“仕”,“帅”退无可退,待“马”回撤,只有和“将”照面。如此一来,三下五除二,红“帅”被将死在棋子散落的棋盘上,一部残局就此分出了胜负。这下轮到红“帅”大爷不兴奋了,嚷嚷着:“铜蛋儿,你小子吃里扒外!倒底是你大爷亲,照旧外人亲?”不依不挠,要拉着他再分一番高下。旁边的人有讪笑的,说老爷子输不起,也有的随着起哄。适才执黑的中年男子起身给罗铤让座。他呵呵笑着,一边压了压手,示意各人伙平静,也不谦让,径直坐上去,拉开架势把棋子摆好,陪着老爷子再杀一盘。刚刚的不快早已经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晓玥和姑姑走进茶餐厅,迎面圆形舞池里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吸引了她的注意。钢琴外表涂敷的是考究的玛雅棕油漆。这种质感像极了剑客眼中的龙渊、湛卢、承影剑身泛起的寒芒。保洁阿姨把钢琴当成了一个木箱子,打开琴键盖来擦拭,触碰到琴键,响起了丁丁当当不连贯的音符。她想象中实验把这些音符拾掇起来,再补缀一些音符,这样串成一段简短的曲子。她目不转睛看向钢琴那边。有人已往提醒阿姨,对方心情局促,连忙放下盖板。她望着阿姨擦拭过盖板,接下去又将覆在顶盖上的一块毯子拎起来抖了抖。那是一块波斯纹的毛毯。她早已经饥肠辘辘,琴键敲击的袅袅余韵回荡在耳畔,和腹内的訇响交鸣。

  姑姑给她点了餐。服务员托盘送上一份披萨,一杯咖啡,厥后又端上一份蕃茄焗汁炒饭。姑姑坐在面前,看着她狼吞虎咽。她完全放弃了淑女的矜持。望着侄女这般落魄的形影,她又红了眼圈。一路上都是她在问,这会儿她住了口,寻思着接下去的对策。

  “慢点吃,慢点吃。若儿,你这趟过来,你爸爸倒底知不知道?”当姑姑的心里狐疑,试探着问道。

  “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晓玥停顿下来,囫囵答了这么一句。含糊其辞。她继续往嘴里扒拉食物。

  “那他怎么连路费都没有给够呢?”

  晓玥着急辩解:“谁说没有给!钱不是在路上丢了吗?手机、身份证、钱包一样没留,全给偷啦!”

  “可你没有报警。”

  “他们不信!——再说,那也是浪费时间。”

  侄女的回覆启人疑窦。做姑姑的既怜惜,又不满:怜惜的是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女孩子,竟然会沦落到逃票的境地;不满的是她落魄到这样的田地,仍然不愿讲实话。

  “慢些吃,慢些吃。”姑姑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怕她噎着,越看越心酸。

  晓玥停止了咀嚼,突然发问:

  “小姑,你不会和我爸打电话讲吧?”

  “那我就给他报一个平安?”

  “别打!工具丢了就丢了吧。千万不要打,免得让家里担忧!”

  人们大多数时候不得不进行这样的交流:交流的目的是为了消除疑问,增强对相互的信赖;交流事后,相互勉强维持的那一点信任感荡然无存。晓玥扒拉着餐盘里的炒饭,心不在焉。眼睛制止和坐在劈面的姑姑有任何交流。人在饥饿感袭来的时候,会泄露许多秘密。饱餐一顿,外在的优雅和力量马上又恢复如初了。但为了制止尴尬,不宜再高谈阔论,因为自信和窘迫组成了强烈的反差效果,会使任何的言辞失去优雅、力量。晓玥用餐叉划剌着青花瓷盘上面的花纹,脑子里竭力搜索着话题,哪怕是一两个可以令气氛稍微轻松起来的短促词句。她追念起当年投止在姑姑家念高中读大学时候的情形,经常会扑到姑姑怀里撒娇,有时还会放肆大笑。而那双弯弯眉毛下面温柔的眼睛现在正忧郁地盯着自己。她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眼泪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

  “莫哭,若儿莫哭。”她仍然像以前那般慰藉着她,可是没有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就像是曾经看待自己像亲生女儿一样。晓玥接过她递到面前的纸巾,擦拭眼睛,有些不满地问道:

  “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看我?”

  “谁说的?傻丫头!”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忙乱,一个不善作伪的人,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一张嘴就袒露了真相,告诉对方所料不差。

  “姑姑只希望你好,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险些是要急哭的腔调。真情流露,听起来却更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何等苍白啊,甚至是令人厌恶!他的那些所作所为不也都是假借为了我好的名义?她用一种不识好歹的冷漠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曾经那么值得信赖的妇人,心里作如是想。

  她对妇人的好感险些荡然无存,而迫不得已要寄人篱下的屈辱感反而加重了她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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