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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似月轮终皎洁,

若似月轮终皎洁,

雨洛烟染 著

  • 短篇

    类型
  • 2023-11-03上架
  • 14893

    连载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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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为卿热

若似月轮终皎洁, 雨洛烟染 10105 2023-11-03 16:53:02

  《不辞冰雪为卿热》

  ——“自由的鸟,不会被任何囚笼束缚住”

  ————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东宫的美人乱花迷眼,他独爱那个轻灵俏皮,明媚张扬的太子侧妃。

  她与他年少相知,为他交付生死,是他立誓要守护一生的妻。

  太子痛爱她,从不多看我一眼,下人敬重她,对我爱搭不理。

  不外我没关系,究竟我和她才是天生一对。

  “阿月乖,他给不了你的,不如姐姐来给。”

  1

  我叫江辞雪,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

  而我爹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出生那天正是雪霁天晴,春意初露的好时节。

  辞雪迎春,嗯,就是这么搪塞。

  更搪塞的是,及笄那年,圣上一道旨意将我和未曾谋面的太子殿下陈景川定了亲。

  虽然,这件事离不开我和我爹的知情赞成。

  彼时我上京第一美人的名誉正盛,又在京都贵女诗宴拨得头筹,皇后娘娘为着太子的亲事特意召我进宫,我穿着海棠红的云锦镂金丝双蝶玉兰裙朝她盈盈一拜,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优雅贤淑。

  我在怙恃亲族期翼的目光中从容起身,笑盈盈接过圣旨,却听闻太子殿下已经冒着大雪在养心殿的台阶下跪了一夜。

  2

  “求父皇收回成命。”

  我在远处驻足张望着听说中文韬武略深得民心的三皇子,大湘储君,我未来的良人,后半生的盟友。他明黄色的衣衫和束发尽数沾湿,苍白如玉的脸上一双桃花眼看似深情脉脉,可明白带着砭骨的冷意。

  然后越过他,去见圣上和谐皇家的微薄亲情。

  皇上头疼不已,要我想措施让他死心。

  我撑着伞漫步行至少年身侧,为他遮挡一身风雪,然后陪他一同跪在冰天雪地里。

  “你来做甚?”

  我从荷包取出一面绣了梨花的绢帕擦拭他两鬓的水珠,被他侧身躲开。

  “江小姐,你不必如此。”

  “倘若没有臣女,殿下可有掌握让唐小姐做太子妃?”

  我离他更近了一些,险些是伏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嗓音徐徐吐出这一句。

  “殿下现在是太子,未来是天子…”

  他面色略有松动,朝圣上所在的偏向重重叩了一首。

  “儿臣知错,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尽管跪了许久身体虚弱,他法式依旧稳重淡定,只是神情掩不住的焦急,想来是准备去慰藉他的小青梅了。

  是了,陈景川很清楚,即便没有我,她也做不了正妃。

  3

  如今朝堂最有权势的除了父亲便数柳尚书,而唐嘉月身世武将世家,自小在边塞长大,宫规礼仪自然比不外名门望族精心培养的闺秀,她又不喜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上京贵女争奇斗艳,似她这般稀松平常实在担不起皇后娘娘的期望。

  如果她父亲辅国上将军尚在人世可能另有一线可能,可惜将军为国捐躯护住了大湘,他疼爱的女儿却失了最大的仰仗。

  我追念白昼太子的苍白脸色,莫名有些心疼。

  这种感受除了年幼时我娘遭二姨娘陷害仰药自尽以后,便再没有过。

  二姨娘说,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喂不熟的。

  那能怎么办呢,登上权利巅峰的人一定是我,管他太子爱不爱我,我就爱看某人气急松弛,蚍蜉撼树,还要伏小做低敬重叫我,“太子妃娘娘”。

  权势真是这世上顶好的工具。

  只要太子的心肝宝物不触碰我的底线,我求之不得拿她当亲妹妹敬服。

  女子在这后宫本就生存艰难,相互扶持才气走的久远。

  4

  太子那一跪也不是没得半点作用,几个月后,天子允许他可以正妃之礼迎唐家小姐进东宫。

  他担忧夜长梦多有变故,挑个良辰吉日想要就近娶她做侧妃。

  丞相府得知此事炸了锅,正妃之礼也就而已,婚期还要在我之前,这不是下我的脸面么?

  蜚语蜚语奔涌而来,我悠然品着茶,叫心腹丫头流如给唐嘉月送去我精心挑选的新婚贺礼,那珊瑚点翠珠花簪,镶嵌了一颗色泽鲜亮,通体圆润无瑕的东海明珠,比之东宫赏赐的珍宝亦不逊色。

  流如回来时捧着香奁谨慎交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是一把雕工精美的匕首,青玉柄,鎏金花纹,缠枝蓝楹,另有一枚刺绣了“雪”字的香囊,绣工不算精彩,但足够精致,应当是她准备良久的晤面礼。

  漠北长大的小女人,香囊可是送情郎的。

  我思忖她婚期快要,不能抛头露面,不如我去造访她一番。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抽身看望她,太子殿下亲自找上了我。

  5

  晴光潋滟风物好,我那自制庶妹晃悠团扇赶来凑热闹,笑容满面。

  “长姐可有听过街坊的传言?众人都说是你从中作梗拆了太子殿下和唐小姐的好姻缘,唉,只怕长姐以后在东宫的日子欠好过呢。”

  “这就不劳二妹妹费心了,二妹妹有这番闲情逸致不如装点墨水,也不至于常在诗宴引人发笑对差池?”

  她一跺脚,直接撕破脸皮,“你自得什么,实话告诉你,唐嘉月是太后娘娘亲认的干孙女,就连皇后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借着太子殿下偏爱嚣张善妒,无法无天,你可要当心了。”

  我听了这话突然气恼,“你有什么资格评说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她好与欠好自有殿下喜欢,与你何关?”

  江如锦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在我面前跪下。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让我起身,“那支越国发簪是你给嘉月送去的?”

  我心下一惊,不外是些钗环珠玉而已,这唐嘉月还能碰瓷不成?

  “回殿下,臣女母亲是古越国襄帝宠妃夏姬的后人,时夏姬佩珠花簪,一舞动京华,襄帝对其一见倾心,数载椒房专宠,二人虽是帝王与后妃,却始终恩爱两不疑,造就一段韵事。臣女想,丽饰配美人,珍礼赠密友,母亲定然极欣慰。”

  我说到帝王那个词语心跳加速,太子显然察觉到我心绪不宁,再开口语气软了许多。

  “小姐不必紧张,嘉月说她很喜欢。”

  他回望着我歉意道,“孤先前不知他们这般谣传,这样,孤转头派宁沨处置惩罚一下。”

  江如锦跪的姿势欠好受,小脸拧在一起,娇声娇气地嚷道,“嘶,好疼。”

  太子这才注意到脚下还跪着一小我私家。

  “哦,另有你,你身为世家小姐,应当明白为人之基的修身养性,恶意诋毁未出阁女儿的名誉,到底是何居心?”

  她的头磕在地上,额头一片红痕,“臣女知错,臣女再也不敢了,太子殿下恕罪。”

  “是臣女一时为逞口舌之快胡言乱语,求殿下莫要迁怒父亲。”

  陈景川没计划和一个小女人盘算,理理衣袖就离开了。

  从那以后日子清净了许多,我再没听过有关我敌意针对唐小姐以及种种横刀夺爱的蜚语。

  6

  大婚礼节繁琐,我疲惫卸下一件又一件极重的首饰,准备洗妆净面。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太子他居然来了。

  “太子妃?”

  他喃喃重复着这个称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清冽的眉目看不出半分情意。

  “做好你天职之事即可,孤自会给你应有的体面,至于旁的,你切莫肖想,明白么?”

  果真,我长舒一口气。

  “妾身明白,殿下所愿所求,妾身会不惜一切价钱为殿下尽责分忧。”

  他点颔首,不再理会我,转身伏在案边看起了《战国策》。

  我来了兴致又不敢体现得太明显。

  他守在这里是为了应对联姻的责任,顾全我作为他名义上妻子的尊严,我实在不应打扰他。

  夜深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悄悄视察起专心致志提笔书写的那人,红烛暖光映照在少年俊朗的侧颜上,棱角明白的下巴,瓷玉般洁白的肌肤,唇角漾起笑意时,明月星河皆坠入那双捎带一丝温柔的眼。

  真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难怪柳尚书的二女儿柳墨云因他一眼误终生。

  相府的几个妹妹争破头连太子侍妾都做不上。

  倒不是身份不配,只是他以自己年纪尚轻,课业繁重为由拒绝名门望族向东宫送进任何美人。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柔声问道,“殿下不睡么?”

  他头也不抬回了句,“不用,你早些休息。”

  ……

  虽然但是他总得躺下休息一会罢?坐一夜不累么?

  7

  “这侧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叫我们娘娘等了这么久。”

  “恃宠而骄呗,仗着太子殿下纵容她,真拿我们主子当软柿子捏了?”

  我搁下杯盏轻声斥道,“不行妄议他人,这是东宫,注意你们的言行。”

  叽叽喳喳的宫女们马上一噎,诺诺连声退到两边。

  进宫前府中嬷嬷劝告我,作为主母定要在初次请安礼上将规则立好,免得被外室视为软弱果真挑衅。

  我的母亲就是太过仁慈,才落了个冤死的下场。

  母亲自从诞下我便迟迟未能再孕,于是我爹又纳了两房姨娘,不多时二姨娘喜得一儿,母亲专程去长安寺为孩子祈福,临行时要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写在木牌上。

  厥后那个孩子就突发心疾夭折了。

  二姨娘哭闹着从母亲的住所找出刻有孩子生辰八字的人形木偶,与她字迹别无二致。

  父亲怒极,当众扬了母亲一巴掌,责她无子善妒,罚跪在宗室祠堂前忏悔认错。

  她一身傲骨了却身前身后事,撇下五岁的我承载着世家大族的荣耀一路摸爬滚打孤苦生长。

  我见过兰因絮果,明白利益冲突下人性凉薄,从不敢奢求任何情感羁绊。

  8

  一阵环佩银铃叮当响拉回我的思绪,鹅黄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她扬起雪白小巧的下巴,睁着水凌凌的眸子,万千光华流转其间,眉眼清纯洁净,樱唇娇艳欲滴,出水芙蓉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好一个明艳感人的美人,我见犹怜。

  “太子妃姐姐,我不是故意来迟的,姐姐不要生气好欠好?”

  随侍的丫头戳了戳她的手肘,她连忙低头捧茶跪礼,“臣妾唐氏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请用茶。”

  我看女孩恍了神,扶她起身落座,“妹妹不必多礼,你我本是同龄,相逢恨晚,如今有幸结为姻亲是缘分使然,姐姐也非繁文缛节之人,以后这奉茶礼就免了罢。”

  流如闻言瞪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她家小姐一向最讲规则了!

  天杀的唐侧妃莫不是妖精化形,蛊惑完太子殿下又来迷惑她家小姐了?

  她轻抿着手中的茶,时不时抬眸审察我几眼。

  就在这时,少女百灵鸟般婉转的嗓音在我脑中清晰响起。

  “这就是凭借才貌名动京城的江辞雪吗?清冷姐姐适才对我笑了,天呐她长得可真悦目!”

  “都怪狗太子没皮没脸没个分寸,大清早非要缠着我亲亲抱抱,延长我请安的时间。”

  我:???!!!这是?

  我凝神去想,断断续续又接收了许多信息。

  “美人姐姐为什么不说话了呀,是我哪里做得欠好么?”

  “呜呜呜她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是因为我来晚了,照旧因为陈景川对我心生怨怼呢?”

  “怎么办怎么办呀…”

  随着声音徐徐消散,我阴差阳错抚上她的后脑勺,“乖,别想这么多,姐姐可舍不得生你的气。”

  “依我看晨昏定省也不必了,妹妹侍奉殿下多有劳累,便多歇息会罢。”

  她惊喜万分,在原地撒欢转了两个圈圈,“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事后流如说我那个陶醉的眼神,呵呵,就像中了蛊一样,唐嘉月果真是个狐狸精,照旧西湖龙井味的。

  她拍拍胸脯义愤填膺,“娘娘,来日妖妃惑主朝局动乱,为了大湘的山河社稷,您可得顶住了!”

  我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别太离谱。”

  9

  清晨我在花园漫步,一只毛茸茸的雪球嘟嘟嘟滚了出来。

  它在我脚边翻腾了一阵,露出洁白圆润的肚皮,喵呜喵呜叫,宝石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

  是一只纯种珍稀鸳鸯眼狮子猫。

  我见了小猫心生欢喜,蹲下唤了它几声,又叫宫女拿些奶酪喂它吃。

  宫女犹豫了一会,小声嘀咕,“主子,这猫儿似乎是侧妃娘娘的,咱们照旧别招惹它了。”

  “既是这样,唐侧妃应在不远处,本宫先守在这里,你们去知会—”

  “别碰它!”

  我被这一声叫喊惊缩回手,看女孩迫切火燎地把猫抱在怀里抚慰着,正欲解释,她却先行向我行礼问好。

  “姐姐早安,萌萌认生,我担忧她会抓伤你。”

  “萌萌…很可爱的名字,是妹妹取的么?“

  “嗯,她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生辰礼物,那年阿父战死沙场,哥哥向圣上请命离开京城镇守边关,我日夜忖量亲人,以泪洗面,太子殿下特地为我寻来了萌萌做慰藉。”

  “殿下原来为她取名—‘雪芙’,不想撞了太子妃姐姐的闺名,就改成萌萌了。”

  “姐姐喜欢她的话,可以常来找她玩。”

  少女转身笑弯了眼,像月光一样明亮温暖。

  “虽然,喜欢我的话,也可以。”

  10

  自幼侍奉在太子左右的宫女兰茵悄悄对我说,太子殿下对唐侧妃那可不是简朴的痛爱。

  两人既是青梅竹马,亦是生死之交。

  当年皇宫除夕晚宴混进了敌国内应,意欲窃取国家秘密,年方十四的唐嘉月智破特工战略,为掩护圣上拔剑冲锋在前,被刺客劫持做了人质,是太子殿下以身犯险,英雄救美,这才得了她倾心相许。

  此事我略有耳闻,宫宴极为盛大,我因病在家,未曾目睹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桥段。

  然而众说纷纭,一个版本是唐嘉月其实很早就对三皇子情根深种,只是她不甘困宥于宫墙中,做一只供人鉴赏的金丝雀,因此拒绝了他的心意。

  另有一个版本是太子单相思恋慕她数年,却碍于身份只得将少年的爱深深埋在心底,直到女孩望着他手臂上的血口满眼心疼,“殿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我愿意。”

  什么白月光朱砂痣通通不足矣形容这份情意,那需得是的心尖血,磕着碰着,冷了热了都要心疼好一阵子。

  她沐浴罢后在猎场上骑马染了风寒,殿下回来搂抱着小女人一连几夜都没有阖眼。

  因为她难受得睡不着,他陪她漫聊彻夜,从宇宙洪荒到为往圣绝学。

  她的药汤,喜爱的吃食,大多都是太子亲力亲为。

  “哎呦殿下这宠人的法子奴婢没瞧过,也没敢想过。”

  他爱她到了一个皇室男人对女人爱的极点。

  而这女官言外之意要我知难而退。

  可我偏不,只因这小妹妹实在可爱,她扬唇勾勒出的甜美笑容,使我万年寒冰的心融成了一潭春水,她哭唧唧说姐姐委屈,我的心霎时碎了一地。

  我一直想不通陈景川身为储君,大湘子民未来的灼烁,怎能耽于子女私情?

  而现在,我突然就理解他了。

  美色误人,是我肤浅了。

  11

  今日是我新嫁归宁的日子,我五更便起床盛装妆扮,坐在铜镜旁忧愁善感。

  太子口中“应有的体面”底线在哪里呢?

  他到底是我良人,我若是孤身一人回娘家,指不定要被人奚落是非。

  届时整个相府都市沦为京都的笑话。

  我一咬牙,派人见告太子殿下我将要回门的消息,视死如归叩响了相府的大门。

  “呦,是长姐回来了。”

  “长姐,怎么不见姐夫陪你一起呢?是他压根不愿搭理你,照旧说—”

  “他正忙着和那侧妃娘娘耳鬓厮磨呢?”

  我攥紧手帕,冷静开口,“江如锦,我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正妻,江家长女的身份刻上玉牒,就是天家颜面,休得无理!”

  她不甘地冷哼一声,福了福身,“参见太子妃娘娘。”

  这时族中尊长迎上前来,“太子妃娘娘,不知殿下因何延误了陪同娘娘探亲的日子?”

  一时间人声嘈杂,就连烧水的妇人也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莫非是巨细姐不守妇德苛待了侧妃娘娘,太子殿下挟恨在心?”

  “哎哎哎太子殿下对巨细姐本就无意,还要顾及唐侧妃心里不舒坦,哪能陪她一起回门认亲?”

  我爹隐约压抑着怒气,抚须重叹,“雪儿,你也太不中用了些,当初是你执意要嫁给太子,为父推波助澜,才为你争取到太子妃之位。你抓不住殿下的心,最终只会连累整个家族惹他厌烦,你啊你!”

  我心中酸涩,险些落下泪来,明白他比谁都期待我嫁给太子,婚约还没定下之前就请来宫里的嬷嬷教导我宫规礼仪,嬷嬷要求严格,隆冬腊月我时常抚琴得手指肿胀,疼痛不堪,我的仪容仪表,一举一动皆要按国母的尺度培养。

  那时我想,等到了东宫就好了,我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读喜欢的史书,闲时再养上几只爱宠解闷,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天职,与良人月下花前,共饮清酒。

  原来曾经风华绝代,几多王孙子弟踏破门槛求娶不得的江辞雪也会成为家族的羞耻啊。

  12

  我顶着尊长们的数落面无波涛地安置回门礼以及宴席座次,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炸响。

  “太子殿下到—”

  我抬头望去,那人一向冷淡的面容挂上了些许零星笑意。

  “孤今早有要事处置惩罚,太子妃思家心切,走得慌忙,竟也不等等孤,诸位亲朋,这个时辰应当不算迟罢?”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在我身旁坐下,自然而然地帮我夹了两块芸豆糕。

  我却怎么也自然不起来,借口要易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转身在厅堂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妹妹竟也在此处?”

  她欠美意思地摸摸鼻尖,“殿下不让我进相府,是江二小姐带我进来的,没事的姐姐,我就来蹭个饭。”

  听到江如锦的称谓我心中咯噔一下,马上有种不祥的预感,可当我注视着少女清澈纯净的眸子,又莫名心安。

  “你也是殿下妃嫔,左右都是一家人,坐客席算怎么回事,来,坐姐姐身边。”

  我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上座左侧,为她布了几道菜刚刚重新落座,太子欲言又止,见她吃得开心,他无奈笑笑,暗戳戳揉了揉她的手心。

  遇见了这么好的良人和姐妹,我应该开心的。

  我抚上心口,怎么…空落落的。

  13

  那天并没有意外发生,就是回到东宫后,总觉得嘉月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我去找她踢蹴鞠,她立即丢下手中长剑,乐呵呵冲过来抱住我,依旧甜甜地唤我姐姐,江姐姐。

  “美人姐姐你可来找我玩了,人家都要无聊死了!”

  我摸摸她的头,或许是我敏感多疑了。

  说实在自小养在深闺的我对健身运动有点接受无能,无奈她喜欢。

  日子一长,她发现了眉目。

  “姐姐身子倒霉爽为何不与我说?”

  “姐姐未免多心了,东宫是我们的家,家人之间是不需要委曲求全的。”

  我鼻子一酸,却是轻轻笑了,“我想让嘉月开心,想要殿下放心。”

  她抬手抹去我眼眶将垂的泪,“姐姐在爱别人之前一定要先学会爱自己,没有什么比你自己快乐更重要。”

  “素闻姐姐文采斐然,不知可有兴趣教我诗词歌赋的行文脉络?”

  “可以,但我要先考考你的基本,否则再怎样优美的遣词,只能是沙上建塔,浮寄孤悬。”

  我在女孩撒娇垮起的苦瓜脸中分析利弊,取来《诗经》和《五律》逐字逐句讲给她听。

  与人攀谈学问我乐在其中,就是苦了小妹妹,亥时三刻,她困倦得把头埋进我的臂弯,我不忍,草草收拾一番扶她回殿休息。

  路上碰见了正要寻阿月的太子殿下。

  我张皇看了看肩上睡眼惺忪可怜兮兮的小脸,清清嗓子把鉴赏过的诗歌梗概复述一遍。

  哪知太子激动不已,夸我不愧是文臣家的长女,有本事让她学到这么多知识,阿月那个生动好动的性子他之前可是连一刻钟也按不住。

  女孩甩了甩脑袋,嗔了他一眼,“乱说八道,人家哪有。”

  他揽过她腰肢打抱而起,俯身在她耳边低笑道,“我是不是乱说,月儿不妨回去与我仔细想想?”

  “不想,臣妾今夜累得很,只想洗洗睡觉…啊啊啊你混账,不许再亲我!”

  非礼勿视,我掩唇轻笑,快步走开。

  靠在椅上重复追念阿月的话,连口中的花茶都变得甜丝丝的,这世上有人要你漂亮,有人要你懂事,可有人只要你开心。

  14

  阿月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对某个典故发生兴趣还能引经据典援古证今。

  我讶然于她的进步,若阿月真是我江家的女儿,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号非她莫属。

  太子倒是不甚意外,说她就是懒散惯了,也怪自己之前太宠她,狠不下心磨砺,要我再对她严厉些。

  “景川哥哥你怎么这么说,明白是赵太傅授课枯燥乏味,直叫我倒头昏昏欲睡,再说了我每天练剑也很辛苦的。”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老师和我倒不如太子妃?”

  “如此说来,真是内疚。”

  太子一收折扇转身离去,阿月下意识要拉他的衣袖,却转瞬收回了手。

  她看向我,琥珀色的眼眸泛起光晕,“姐姐有经天纬地之才,当为大湘文臣之首。”

  我如愿捏到了少女粉嫩如桃花的脸蛋,“阿月,太祖天子遗训—后宫不得干政,违令者,怙恃宗族杀无赦。”

  “那若是姐姐不在后宫呢?”

  不在后宫?

  我合上双目,陷入沉思。

  历代权臣的基因根植在我血脉里,我十岁便能熟背圣贤书,明达吏事,却因女儿身不得考取功名,家族寄予我最大的厚望就是成为皇后,维护世家官路通达和名望繁荣。

  倘若江辞雪的归宿不在后宫在朝堂,我当凌绝顶,己为峰,纵观锦绣山河一展雄伟理想。

  今后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金銮殿上逆乾坤,一言而为天下法。

  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我睁眼,眼中冰雪消融,胸中似乎有春芽破土而出。

  15

  那天太子自顾自地离开后,我劝阿月服个软哄哄他。

  太子见了她就绕行,阿月也梗着脖子不惯他,我两边奔忙徒劳无功,他俩终究照旧冷战了。

  “太子妃娘娘大事欠好了,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吵起来了!”

  夜里宫人急切通报,我顾不得整理姿容披上外衣就急遽踏进承昭殿,阿月不知怎地竟打了太子一巴掌,太子眼神错愕,满身散发出酷寒瘆人的气息。

  他回过神,按了按红肿的脸,一步步向她迫近,阿月紧咬嘴唇泪光楚楚地瞧着他,那模样可怜极了。

  我不假思索直冲上前护着她。

  他冷瞥我一眼,嗤笑,“你不会蠢到要替她求情罢?”

  “唐氏出言不逊,毁伤皇储乃大不敬之罪,太子妃若要替她言语,便与她一并受罚。”

  我额上冷汗沁出,终于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我深吸一口气跪下,背脊却挺得笔直,“臣妾是东宫太子妃,管教妃嫔是职责所在,宁愿与唐侧妃一同肩负结果,但求殿下莫要牵累无辜之人。”

  见我颇有为姐妹慷慨赴死的义气,太子震住了。

  下一瞬,太子从我手中搂抱起他的小宝物柔声哄着,“乖,是我错了,如今月儿打也打了,莫要再闹气了,生气对身体欠好…”

  “月儿乖,我要怎样你才肯消气呢…”

  阿月破涕为笑,用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脖颈,说她想吃糖炒栗子了。

  我:…………

  诛九族的大罪不带这么玩的啊!

  玩欠好会出人命的!

  眼见太子美人在怀,正细吻她的耳垂将她抵在身下愈发痴缠,我识趣闭上嘴巴带上了房门。

  小情趣而已,我真是多虑了。

  16

  身上的单薄衣物御不住晚间凉爽,吹拂在坦露的肌肤处如刀割刺痛,我抱紧双臂越走越快,最后甩开众人奔跑起来。

  “咚”的一声,我不知被什么绊倒头狠狠撞在地上,侍女们围上来哭喊唤我,“主子!主子您没事罢?”

  我在阵痛中恍然想起,我和陈景川在订婚前并非未曾谋面。

  春日宴,皇家猎场,为首的少年勒住缰绳,挽起雕弓,意气风发,他的衣摆掠过我的视线,空气飘忽着清淡的松柏香,我情不自禁追随他的身影,失神在那一双漾起笑意的桃花眼里,他的眼中是山川湖海,人声鼎沸,是星河滚烫的理想。

  围观群众爆出阵阵喝彩声,他飞身下马,径直跑向台下最显眼的位置。

  “唐小姐,我赢了。”

  那女孩的相貌并不出众,她穿着轻便,肤色有些昏暗,瘦小的一只隐没在人群中,然而举止落落大方,目光如炬,满身满是娇宠出的张扬和自信。

  “殿下真厉害。”

  “唐小姐,你这绢帕既然为我掠过汗,想必是再用不上了,不若留与我做个纪念?”

  “你这人怎么连人家女人的帕子都要啊,我给你擦汗是愿赌服输,陈景川你别得寸进尺。”

  “嘉月你这话真叫我伤心…”

  她眨眨眼凑近他,“嗯?这就伤心了?打住打住,今夜京都有场灯会展,殿下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看着他与女孩结伴而行,两人笑着闹着,叫醒了枝上东风,桃花簌簌落满双肩。

  少年俊俏的面庞和挺拔英勇的身姿在我的脑海久久萦绕,思君魂牵梦绕,梦中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有人纵马而来,牵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自由而热烈的远方。

  厥后年少懵懂的岁月里,我们见过无数次。

  “久仰江小姐才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孤敬佩。”

  寂静了多年的心脏狂热悸动起来,烈到我再也按捺不住,像初恋的小女孩般羞涩低头一笑,“殿下…过誉了。”

  ……

  直到某天,我爹要我嫁给太子。

  “太子?”

  “对,就是曾经的三皇子殿下。”

  我点颔首,眼角默默划过一颗泪,忘川水入口,忘却了对他的所有爱恋。

  情深不寿,爱欲会使我嫉妒,嫉妒会令我疯狂。

  我不需要爱他,也绝不能再爱上他,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天职就够了。

  17

  经此一事阿月越来越黏我,“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会同我讲唐家将的传奇故事,讲她隐姓埋名在军营历练时是如何一剑撂倒那些贬低自己女儿身的士兵们。

  也会告诉我独属于我们两小我私家的小秘密,梁世子借权势强抢民女,官府无可奈何,状告一级一级压下去,她趁其不备点穴将他踢进冰湖里,又故弄玄虚留下血字,吓得他见了女子就腿软,直接大病三年。

  “其实我没和太子殿下闹别扭,就是,就是我这个脾气,横竖那一巴掌拍已往我挺忏悔的。”

  “我没控制力度,他应该很疼的,这伤一时半会也下不去…”

  转日皇后娘娘宣东宫诸女谒见,她端坐凤椅上,和颜悦色道孩子们免礼,川儿近况如何,然而话音刚落,她忽地眉头微蹙,拂衣起身走近了些,左看右看,语气既疑惑又心疼。

  “呀,川儿这脸是怎么回事?”

  陈景川面不改色,“儿臣前日逗弄一只小花猫,不小心被她挠了几下,无甚大碍,母后不必忧心。”

  “岂有此理,一个孽畜胆敢在东宫横行犷悍,另有你们这群侍卫,护主不力,让这些猫猫狗狗的工具近了殿下的身抓伤了他的脸,干什么吃的!”

  玉器成排推倒哗啦砸碎了一地,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肉跳,连连磕头喊着皇后娘娘饶命。

  直觉告诉我,这个美艳而狠厉的婆婆不会喜欢阿月。

  没关系,余生有我守护她呢。

  18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镶在朱墙琉璃瓦,缀满红梅枝头,除夕雪景下的东宫美如画卷,岁月沧桑变迁,千年万年不外这一处人间。

  午憩的时间阿月神秘兮兮凑在我耳旁道,“姐姐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外面可比东宫热闹多了。”

  我望着眼前欢欣雀跃的女孩,莞尔应下。

  宫道上,我们手牵手跑得飞快,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寒风融化了冰雪。

  她挽着我贴近行走,女孩发间清雅的茉莉香让我有些依恋。

  “姐姐,你在闻什么呀?”

  我灵台一阵澄明,岔开了话题,“我们就这样出宫了,不用带暗卫么?”

  “禁卫军?嗐,他们只会拖后腿,我可能打了,姐姐认得宁沨么,那是京都将领一等一的妙手,值得我全力一战的,这天下唯有他一人。”

  我但笑不语,阿月之前是上将军的女儿,厥后又成了太子侧妃,宁统领哪能和她真刀实枪比试,放水都放到大东瀛了。

  阿月人脉极广,走街串巷无人不识。

  “阿婆阿叔新年吉乐!”

  “新年吉乐小丫头!”

  妇人衣着朴素,薄施粉黛,眉梢眼角皆是东风般的笑意,“小丫头最近怎么没来惠顾啊,是嫌你姨姨的馄饨欠好吃了?”

  “绝对没有!姨姨,这是我表姐,老规则,香油辣椒多放些,香菜葱花都要,另一碗清淡些,只要葱花不放香菜。”

  “姐姐我和你说,这馄饨是百年老店的招牌,宫廷都吃不到的,这里没别人,不用羁绊,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大口吃就大口吃,来,姐姐我们先碰一个。”

  我盛起一只月牙状馄饨轻轻咬下一半,滑溜的皮包裹汤汁浓郁,鲜香四溢,脾胃马上暖滋滋的。

  “囡囡啊,你父亲在外经商多年,今个该回家看望你了罢?”

  我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原来他们都不知道阿月的真实身份。

  唐将军曾耗尽心血建设了一支飞鹰军,纵横战场所向披靡,令西北蛮夷闻风丧胆,不敢再犯我天朝。

  正是这些将士们无畏牺牲换来了国民安宁美好的生活,我们才气够在阖家欢喜的日子里和亲人团聚一堂,不因离别而悲痛。

  可是他们的英魂永远留在了黄沙古渡口,阿月的父亲,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轻拍她的后背慰藉她,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感伤,举止异常平静。

  “阿父为山河社稷而死,我以他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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