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一愣，暗道：莫非父皇收到了什么消息？那他知道我收了几多银子么？是否要分一些出来？算是首肯了么？
瞬息之间，朱慈烺脑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弯道。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你是国本，怎可以轻入险地？”崇祯满脸责怪道：“你母后为这事急得都晕死已往了。”
“儿臣不孝。”朱慈烺心中一松：原来天子不知道啊！
“而且你是为了彰显天家体恤元勋，但外面却有人散播谣言，说成国公贵寓本没有鼠疫，是你借鼠疫之名，行屠戮之实。”崇祯言辞中颇有些气愤。
任何一个做怙恃的，都本能相信自己的子女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所以小时候认真念书的怙恃，绝不相信自家孩子会逃课；小时候循规蹈矩的怙恃，绝不相信孩子会结交**无赖；小时候彬彬有礼的怙恃，绝不相信孩子会目无尊长，污言秽语。
崇祯小时候就是个文青种子，喜欢念书，研习经学。朱慈烺在宫中时，也是一副勤学不怠的模样，简直是崇祯的翻版，这让天子怎么可能相信太子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谁能想到朱慈烺是两世为人，并不甚肖当今天子。
“朕已经命东厂黑暗察访，谁敢说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话来，绝不能迁就！”天子龙威迸发，果真气势凌人。
朱慈烺微微摇头道：“父皇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道是：日久见人心，何须亟亟自辩呢？若是有人因此而开罪，千载之下，未必没有好事之徒穿凿附会，说是天家心虚。”
崇祯细细审察了儿子一眼：“你就是太过仁善。当知人心险恶，不行尽信于人啊！”
“儿臣明白，”朱慈烺颔首道“只是这事照旧揭过岂论了吧，更不妥在国是纷杂之时兴起大狱。”
崇祯深吸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朕就临时饶过那些奸人。”
“多谢父皇陛下，”朱慈烺笑道：“其实这谣言也是在中伤成国公。看成国公遗表当可知道，朱纯臣实在是深明大义，坦荡无私，堪称楷模。因他捐资而活的黎民也会感念终身的。”
“你说得有理！”崇祯似乎获得了启发：“将朱纯臣的遗讲明发邸报，让天下文武都看看！”说罢，他又想起了自己劝募的失败，强笑着问太子道：“慈烺，上回你入宫所言的善芽，如今长出几寸？”
朱慈烺记得父皇陛下是许过诺言的，只要他能拿到几多民间善款，就从内帑拨付等额的钱粮。如今不说从成国公那边拿到的玄色收入，光是账面上的捐款，就已经有了二十多万两了。这笔数目是如今内帑的总数，真要是报出来，堂堂大明天子只能食言而肥，或者忍痛割肉。
“如今举城工商民等无不乐捐，儿臣用这笔善款非但可以防疫赈灾，甚至另有余额编练京营。”朱慈烺大方道：“父皇就不用从内帑另发饷额了。”
崇祯以为太子死要面子，笑道：“穷人是没钱捐助的，富贵者却多数不仁，谁肯给你？你要在朕面前硬挺，转头可就得勒紧腰带了。”
朱慈烺并不是被人一激就吐口的人，不外事已至此，总是让父亲小瞧也不是措施。即便不用担忧父亲隐讳，那么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也是获得信任的须要手段。
不外天子的颜面照旧要顾及的，否则就不是会不会做事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做人了。
朱慈烺道：“儿臣颇得手下助力，这账目的事繁杂说不清，照旧命人取来，父皇亲自过目吧。”
崇祯颔首许可。
朱慈烺这才命人传话出去，让姚桃带着善款账册入宫。
从东宫外邸到文华殿倒是不算太远，崇祯与朱慈烺父子正好就练兵心得进行一番探讨。崇祯虽然是文艺青年属性，但确实练过内操，想用大内上万太监编练出一支新军。不外从这些“新军”取用火药动辄导致爆炸的问题上，几多就能一窥其实力。
没有严明的军纪，没有制度化的操典，不将战术行动剖析，不制定须要的器械维护规则，怎么可能练成一支强军？
不外既然是天子，几多都是有点特权的。好比自己练兵失败，却不故障他指导太子该如何练兵。
朱慈烺认真读过戚继光、徐光启等人的兵书，自从到了东宫外邸之后，更是亲身实践，每天听取十人团的陈诉，了解士兵的心理动向。就练兵经验而言，朱慈烺绝非纸上谈兵之辈。不外作为儿臣，天子说的话照旧得赞同的。
既然有人能用伟人的思想来指导西红柿育种，那么天子的金口玉言肯定也有其用处！
朱慈烺终于等到姚桃带着账册进来，亲手进呈御览。
姚桃先送进来的是总账，至于分类账、日记账都在外面一箱箱候着，以备天子垂询。
崇祯倒是没有那么多想问的，他被总账上的数目惊呆了。
“怎么……怎么这么多！”崇祯望向朱慈烺，有些疑惑。在他劝募的时候，勋贵们肯捐个千把两银子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即便如此也要让他板起脸当恶人，还要蒙受那些勋贵们的嚎哭叫苦，似乎夺了人家性命一般。
为何太子出马，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能够募集到二十余万两！
“这其中，主要原因是可以抵扣税款吧。”朱慈烺谦虚道：“恐怕户部会因此少收不少税额，即是是父皇陛下提前截取了商税给儿臣赈灾。”
崇祯犹自将信将疑，就算商税也不行能这么多吧。
光是抵扣税款虽然不行能收到这么多钱。
要害照旧在于成国公贵寓的鼠疫。
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话说得实在精辟。
京师之中有人坚信成国公贵寓简直发作了大鼠疫，被东宫以太微星君的神通停止，保全了整个北京城。自然也有人自以为智慧，流传“谣言”，说这是太子打家劫舍，借防疫之名行劫掠之事。
相信前者的人，会出于敬畏捐助银两。
相信后者的人，会出于恐惧送上银两。
横竖银子上不刻字，账面上也不会写捐款者的心理独白。崇祯天子虽然也就不能明白其中原理。
很快，即便市井小民也发现了一个现象：通常银子捐得多的，青衫医总会特别在他家府外多撒石灰，其家中自然平安无事。而那些吝啬不愿捐钱的富朱紫家，即便用石灰铺路，照旧难逃鼠疫发作。
一时间，京城中随处有童谣传唱：
“要得活，多捐银，一场好事救身家；
此时舍不得黄白物，瘟神上门哭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