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天圣四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
一位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光字的七岁男孩，在小同伴落入洪流缸时，冷静冷静地抱起一块大石头，砸烂了缸，震动京洛。
今后，中华典故中多了一则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也给后世相声小品留下了“司马缸砸光”的绕口小段子。
从那之后一千年中，总是有些不平气的熊孩子会说：这算什么？要是换了我也会砸缸救人的。
然而从朱慈烺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映却是：那个落水的倒霉蛋一定是司马光推下去的吧！
幼年时候的懵懂反映，直接体现出了朱慈烺的天性绝非良善之辈。真正善良的孩子绝对想不到那么阴暗的幕后故事。等朱慈烺成年之后，这点萌芽也随之发育长大，如果让他给小朋友讲砸缸救友的故事，他绝对会从收益角度来分析那个倒霉孩子落水的真相。
事实证明，司马光的收益最大。
虽然，也可能是司马光掌握住了时机。
那么作为从小就听这个故事长大的孩子，该学会什么呢？
掌握时机？
不，是缔造时机！
各人都以为朱慈烺对七月份鼠疫卷土重来是有先见之明，却都没注意到那些遭逢鼠疫人家的共性。
那些人家非富即贵，都是官宦商贾之家。
而且，这些人家在上次太子募捐时，十分不给面子地拒绝不来，或者就是来了也没捐银子。
朱慈烺在崇祯面前悲天悯人地说要“培养善芽”，貌似豁达，但绝没有放过这些人的意思。
对于那些连“芽”都不发的种子，除了碾碎闷在土里做肥料，还能干吗？
……
宋弘业身穿鹭鸶补服，漫步走进兵部大院里的职方司职房。他现在的事情，名义上是与前辈陈祖绶一起修订《皇明职方舆图》，实际上却是在兵部拿着大把的银子广结善缘。
这些银子都是太子拨付下来的经费，简朴来说就是为了收买官员。宋弘业深知太子的用人尺度，对于有才气而性格欠好的人也是鼎力大举笼络，充实发挥了“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的老吏作风，倒是不惹部里的人讨厌。
花钱买人心照旧次一等的差事。
宋弘业当前最大的任务，是在黑暗帮太子殿下驾驭一头猛兽。
这头猛兽就是鼠疫。
看过太子《防疫论》的人都知道，鼠疫是由老鼠身上的跳蚤流传，本质是一种看不见的小虫。如果家里有鼠疫患者，必须隔离一切用过的工具，因为那上面就可能有这种虫子。虽然觉得有些惊悚，但京师中但凡有能力的人家，都市宁可信其有，到底是关系到全家性命的大事。
想想后世中，说碘盐能防辐射就可以让老黎民争先恐后彻夜排队去买。勤洗澡洗手而已，简直不算事。有些大户人家，更是严格了门禁制度，内外宅绝不轻易授受，能洗的工具一天洗三回，要想熏染鼠疫也简直不容易。
尤其中国人的传统习俗阻挡身体接触，两个老朋友时刻几十年晤面，也只是站开五步相互鞠躬而已，绝不会拥抱握手乃至亲吻……这也大大降低了鼠疫在人群中流传的速度。
知道了原理，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借这天然生化武器，完成自己的战略部署。
宋弘业袖中兜着比之前更厚的名单，每踏出一步都觉得沉甸甸的。他倒是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甚至不在乎投放鼠疫的流民的生死，他在乎的是如何能够尽善尽美完成太子的部署。
尤其这次太子给出的名单，主要是权贵和豪商。这些人死一个，对大明的震动也要比死一千个流民还大。
况且鼠疫这种不治之症，一旦熏染，即是阖门死绝。
……
项煜的《自请降罪疏》写成之后并未立刻上递，而是凭据士林的传统习惯，先在内部之中传阅，广泛吸引同盟，统一口径，准备一道举事。
从文学水准来说，这奏疏写得十分了得，或许在数百年之后还能用搜索引擎找到原文。全文用典而不生僻，行为通俗而不流俗，最适合天子这种非学霸职业的人看。
一干清流官看了此文，无不惊喜赞叹，纷纷附议。项煜见回声极佳，心中自然兴奋不已。
——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官，当上三品官，出掌詹事府，收纳美娇娘，走上仕途巅峰，想想另有些小激动。
项煜似乎看到了自己换上三品显贵朱袍，赐穿斗牛服……人生今后踏上了另一番天地。他将奏疏递给通政司之后，无时无刻不在理想着自己飞黄腾达的那天早些到来。虽然明知通政司的服务流程和效率，仍旧下意识地问家人：“有宫中来人否？”
在这位少詹事的想象中，这封奏疏应该能够让他直见天颜。
随着日子一天天已往，项煜也听到了一些不太让他满意的消息。好比太子自己上了请罪疏，说要约束属下。这无疑会冲淡自己的忠贞形象，不外问题还不算太大。
比力麻烦的是李明睿。
那厮竟然上疏请求让女官中识字的人从内宫中走出来，资助太子服务，还美其名曰“人尽其才”！难道现在已经没人记得先帝时客氏乱政的事了么！
——不值一驳，自然有人收拾他。
项煜每每看到李明睿，都不由昂起头，表露出明显的不屑。
他只是要等，等宫中来人。
宫中终于来人了。
“老爷，宫中来人啦！”老家人慌张皇张冲进项煜的书房，高声喊道。
项煜徐徐放下书，清了清喉咙，强压下激动，故作淡定道：“何事如此失态？”
“老爷，是宫中来人了！”老家人急急喘息道：“怎么办啊！老爷！”
“开中门排香案接旨啊！”项煜站起身，漫步走了出来，激动之下踢在了书案脚上，却浑然没有疼痛的感受。
唐朝时便以五品为通贵，三品为显贵。如今的三品也是一道门槛，若是能够迈已往，前途一片灼烁，不是入阁为相也是封疆大吏。若是迈不外去，恐怕终身仕途也就到此止步了。
目下即是迈已往的时刻，焉能让项少詹不激动？
“可、可、可……”
“可什么？还不快去取我朝服来。”项煜将微微发抖的手藏在袖子里，还等着换上朝服接旨。
“可是来的不是圣旨！”
“是口谕么？请那公公进来。”项煜一愣，心中有些失望：如果只是口谕，恐怕不能立刻就迈过那道门槛成为显贵了。
“是东厂的番子！”老家人终于大哭起来。
“啊！东厂！”项煜吓得双腿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满身的力气就如同被抽干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