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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十六章 早附凤翼攀龙鳞(二)

金鳞开 美味罗宋汤 3351 2013-09-26 22:13:01

    “就在这里吧。劈面部署侍卫,不要让里面住人。”

  太子终于吐口了,让田存善大大松了口气。他顺着太子的目光望已往,突然发现这梳妆楼简直十分碍眼,非但碍眼,简直让人想拆之尔后快!不说这里议事那边能否听到,光是想想有人居高临下看着太子,就足以让人心中不悦。

  ——万一有个居心叵测之徒,手持一张强弩……

  田存善脑中闪过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连忙偷偷摇头将之甩了出去。

  朱慈烺也不延误,道:“都已经过了午时,父皇哪怕再纠结,明旨也该下来了。田存善,你去探询一下,然后回来报我。东宫里面我常看的书册也都带点出来。”

  田存善连忙应声领旨,交接了随行小阉人好好伺候,小跑着离开了太子的视线。

  朱慈烺又对周镜道:“周镜,两件事。”

  “臣听令旨。”周镜连忙上前应道。

  “第一,潜邸的侍卫要尽快展开。”朱慈烺道:“这儿要比端本宫还大,人手要配足。”

  “有臣在,殿下敬请放心。”周镜连忙亮相,让太子知道自己有信心、有决心、有能力掩护好一国储君的宁静。

  朱慈烺是个有胆子在鼠疫区散步的人,岂会担忧自己府邸的宁静?他这是话中有话,偏偏周镜没有领悟。这也难怪,若是换个三十岁的太子,周镜难免要好好挖掘一番。然而现在这位太子只有十五岁,这不正是个有一说一的年纪么?

  “你看要配几多人手?”朱慈烺不得不引导周镜往正路上思维。

  “臣以为,用不了太多。”周镜果真没有能够明白太子真正的意图:“这里虽然是比端本宫大,又在宫外,不外周围都是王府,火铺密集,寻凡人还没走近就已经被赶走了。臣见外面的拦马铁也没毁损,漆一下……”

  “周镜。”太子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

  “殿下?”周镜茫然问道。

  “藩王就国,照祖制是九千护卫。”朱慈烺提醒道。

  “殿下,”周镜笑道,“那是因为藩王要远离京师,必得有人拱卫。而且从洪熙、宣德之后,藩王卫队就没那么多人了。”

  朱慈烺抬起头,不想说话了。见周镜这么愚鲁,那第二件事说都说不出口了。

  宋弘业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实在忍不住像是看呆子一般看着周镜。他心中暗道:我朝权贵们捞钱的时候比猴儿还精,现在这位莫非是在装傻么?太子这已经是明打明地是说要扩充亲卫了呀!

  ——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吏目,与这位东宫侍卫虽说是天壤之别,但眼前这个时机若是不踩他一脚,如何表我忠心?太子之前就申饬了自己,惟忌懒、贪、庸!此时若是不说话,岂不是坐实了那个“庸”字?不外……若是这位周爷抨击起来,我一个吏目,如何挡得住?

  不自觉中,宋弘业心跳如擂鼓,额头上汗津津一片。

  ——也罢!权当投名状吧!

  宋弘业悄悄一咬牙,喉结转动,上前挪了挪,低头看地,躬身拱手,谦逊道:“殿下,卑职身在戎马司,常听说京师有飞贼,专乘着王府新修闯空门。如今殿下微服出来,排场不彰,就怕有蟊贼瞎了眼闯进来。”

  “空置这么久的王府,有什么好闯的?”周镜不以为然。

  “呵呵,爷您是豪富大贵的人,哪里知道这王府里再不起眼的工具,搬出去都够小民吃个十天半月的?”宋弘业说得谦逊,又顺手抬了抬周镜,倒不让这位国舅觉得难听逆耳,反另有些淡淡的优越感。

  “周卿想必不会让这些蟊贼得手。”朱慈烺冷声道。

  周镜再缓慢,也终于听出了太子语气不善,心中大大叫苦:我怎么冒犯您了呀,我的千岁爷啊!

  “殿下容禀,”宋弘业道,“这些蟊贼都是从小练出来的,飞檐走壁,钻洞潜水,花样多得数都数不清。俗话说,只有一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卑职敢请殿下广建卫队,遍设旌旗,震慑宵小。他们知道了太子入住潜邸,自然不敢有什么歪念头。”

  朱慈烺微微颔首,像是仔细考虑宋弘业的建议,良久刚刚道:“这倒是一个法子。”

  周镜被太子敲打之后,不敢有异议,横竖加派人手又不是他出钱。

  “周卿,你意下如何?”

  “宫外简直不比宫内,宋弘业所言简直不行轻忽。”周镜道:“臣一定加派侍卫,确保殿下无恙。”周镜照旧没有明白。

  朱慈烺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这照旧十王府街,到了外城又如何?”太子冷声道:“孤受命赈济京师大疫,更不行能只在九门之内,舍弃关厢、郊县之民。再者,凡有大灾大疫,多有乱民团聚,你身为东宫侍卫主座,这些可都有腹案否?”

  周镜被朱慈烺如此逼问,脑中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太子之前提到藩王卫队的事,并非随口言及,而是点拨自己啊!虽说藩王就国有三队护卫九千人马,但仁宣之后也就只有万历帝的爱子——福王就藩的时候派出过一万戎马,而且送到了地方,大队人马也就回来了,哪有敢常驻的?

  退一万步说,这兵权上的事,是个十五岁太子能想虽然说要就给的么?

  是自己一个勋戚能够置喙的么?

  “殿下,”周镜硬着头皮道,“臣以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些地方,照旧臣替殿下去吧。”

  “那孤出宫为的是什么?只是让你少跑两步路么!”朱慈烺的口吻愈发严厉起来。

  太子总是压着声音说话,就怕自己处于变声期,一旦高声就喊出破音。如今这压抑的声线落在周镜和宋弘业耳中,不啻为霹雳炸雷。周镜是担忧自己失了储君宠信,宋弘业却看多了话本杂曲,尤其是《三国》《说唐》,登时脑补出了朱慈烺的真心:太子这是要执掌兵权啊!

  ——身边都是一帮呆子,真是辛苦。

  朱慈烺恨不得高声吼出来,在嘴里转了几转之后,终于照旧忍了下来,平声道:“古时忠臣尝有言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况且孤是天家子弟,若不能身先士卒,凭什么看着他家子弟趟风冒雪赴汤蹈火?周镜,你是皇亲,许多事孤未便说你,但是论说为国尽忠,为天下尽能,你实在另有极大可改善之处。”

  周镜听得一身冷汗。虽然太子说得很客气,但字里字外都是说他无能、不忠。这对于一个臣子得是多大的批评?周氏纯粹是靠皇后才发家的,在周后受封之前,周家是实实在在的低贱小户,周奎甚至要在街头靠给人算命过活。如今被皇后的嫡子指摘,周镜更是心中腾起难以言喻的苦楚。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午睡起来之后召见东宫属官。”朱慈烺终于放过了他。

  周镜应了一声遵旨,嘴唇微微蠕动,兴起勇气问道:“殿下适才说两件事……”

  “而已,你做欠好的,我再找人吧。”朱慈烺负手而行,招呼宋弘业道:“你跟我来。”

  宋弘业本以为太子要去午睡,又见太子叫自己,心中一喜:太子殿下说赏罚必信,果真是雷厉流行,这就要给我利益了么?一念及此,适才的忐忑马上烟消云散。

  朱慈烺带着宋弘业出了大花园,沿着府中小路曲折散步,权当消食。周镜不敢违抗太子令旨,亲自监视部署,派了心腹紧随太子身后侍卫。太子并不多说,也未往寝宫去,而是又进了另一处园子。

  这园子没有池塘,却有一座太湖石垒砌出来的假山,玲珑剔透,盘回迂取的石径贯串其间。随着石阶攀援其上,假山上还建有一个悬空兀立的八角攒尖顶小亭。小亭没有正脊,只有垂脊,宛如并拢五指作鸟啄状,顶上正中是铜质鎏金的圆球宝顶,色泽醒目。

  朱慈烺留下了侍卫,带着宋弘业上了假山,进入亭中,停息观眺,长抒一口气,道:“这园子如何?”

  宋弘业作为书吏,几多看过些杂书。虽然不能如那些才子一般脱口成章,却也能拽几句文辞,立即吹嘘道:“潜邸有南园之精美,又不失北园之雄奇,当是天下名苑,只是寻凡人无福领略,倒让外面那些俗园喧嚣起来。”

  “这园子即便在南方,也不算是丢人的。”朱慈烺前世没少旅行过那些名园,两相对比,也觉得宋弘业说得中肯客观。他伸手拍了拍柱子,激起一层薄灰,也不介意,只是搓着手对宋弘业道:“可惜这园子住不久了。”

  ——太子是什么意思?

  宋弘业心中一惊:又是要兵权,又说潜邸不能久居,难道有问鼎之心么!可这也太急了吧,才十五岁啊……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也有忠心,便与你直说吧。”朱慈烺目视园中,看都没看宋弘业,完全不知道那个小书吏已经被吓得心惊胆战了。他道:“朝廷中庸碌之辈犹如过江之鲫,如今又有人弹劾秦督孙传庭,殊不知此乃自毁干城!一旦孙传庭不存,北京沦陷也就指日可待了。”

  相比有心谋夺皇位,做出一个灰心的预言完全就不算事了。宋弘业这才轻轻抹去额角的汗水,大大松了口气。他道:“殿下无须灰心,想来朝臣中也有明眼人,不会让那些庸臣得逞的。”

  朱慈烺摇了摇头:“朝中即便有明眼人,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如今这个国家已经从上烂到了根子上,像李邦华那样的能臣,也失去了锐气。边臣中卢象升、洪承畴之类都算是帅臣,然而死的死,叛的叛,再无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方面之臣。名将如曹文诏、曹变蛟、满桂、何可纲、赵率教……也都身陨。哼,你看看现在那些将军,谁还真把天子放在眼里。”

  这些话只有天子和太子能说,其他任何人说,都免不了一顿大棒。

  宋弘业躬身在后,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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