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聚起，翻涌而来。还未遮掩好最后一丝光，一阵山雨已经肆无忌惮的袭来，打得人措手不及。白珠子恶狠狠地打在屋檐上，又被迫迸溅开，噼里啪啦，声声不停。

　　“老爷，老爷······”

　　花满城心里躁得很，听他催命似的一路喊来，不由蕴起怒气，斥道：“老丁啊，老丁，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慌张皇张，成何体统！稳重，稳重！”后面一句不知是说给老丁听的，照旧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边说边深呼了口气，好让自己平复下来。

　　老丁颔首称是，手里却抖个不停，战战兢兢从湿透的袖子里摸索出一封信。“老爷。”

　　花满城狐疑地接过来，捏了捏信封。有几个小凸起，并没有信纸。红色蜡封上印着一朵牡丹花，那朵花恰似越来越大，迷住了他的眼，在他脑子里轰的炸开了。

　　“老爷！”老丁眼疾手快扶住了两眼一黑的主子，把他拖到屋里。

　　花满城半靠在椅背上，慢慢顺了气，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封神秘信件。花满城明白，他命不久矣。

　　“老丁，既然人家都找到卧龙山庄了，那肯定是赶尽杀绝的意思。你在花家几十年了，尽心尽力，不能到头来让你陪葬。山庄里值钱的工具，你悉数拿走，躲起来，置办些田地，好好安度晚年吧！”

　　“老爷？”老丁想要推辞，对上花满城坚定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低着头，戚戚然。

　　“你去一趟永生殿，不，你回府，告诉夫人，让夫人遣散家奴，回她姑苏城吧！”

　　“老爷，你那？”老丁抬起泛红的双眼，问道。

　　花满城吸了口气，不安一扫而散，多了些视死如归。“我要回京。做人做官当正直廉明，纵然如今黑云遮日，我相信定有拨开云雾之时。”

　　“老爷，为何不去永生殿？或许殿主能保哪？”

　　“永生殿？”花满城喃喃自语，“已经欠了那么多了，怎么能再欠下去？”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密密麻麻，瓢泼而下，院里早已积了一寸高的水，看样子，还要继续涨。

　　老丁看着这天，心里不安，“要不，老爷，老奴送你回京。”

　　“不必了。山庄里另有一辆马车，我自己去。等雨停了，你再下山。我走了，他们不会为难你。”

　　花满城收好工具，披了蓑衣，冒着大雨，赶着马车往山下去。

　　老丁站在山庄门口，望着花满城渐行渐远的影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雨珠劈头盖脸地砸到脸上，花满城眯着眼睁不开，朦朦胧胧中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走。雨天路滑，下山的路又崎岖不平，不时落下些石头，惊得马不住嘶叫。

　　花满城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工具，又压住脾气，慢慢赶车。

　　“啪！”“啪啪！”“哗——”

　　山上的石头像一头发狂的猛兽，冲着马车飞滚下来。马儿扬起前蹄，鸣声戚戚，无处潜藏，花满城勒住马儿，前不能进，后不能退，正在犹豫之时，一块巨石击中了马车，连人带马滚落山下。

　　不远处，树木掩映下，一把红伞格外耀眼。

　　永生殿上。

　　“大师兄，师父又唠叨你了？”小师妹端木意凑到跟前看热闹。

　　“大师兄？不要每天板着脸，多俊的脸，你也回眸一笑，让各人伙乐呵乐呵。”

　　“大师兄？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又少吃工具了？师父怎么唠叨你了？照旧穿少了？”

　　······

　　花谢蹙着眉头，坐在浴桶里，不愿搭理她，“最后一遍，滚出去。”

　　“哦~”端木意拉了个长音，立马用手捂住眼睛，“明白，明白！”

　　花谢闭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这永生殿都是收了些什么玩意。这殿主也太没原则了，走个关系就能进，唉！究竟，他来永生殿，也是他爹花满城走的关系，据说，关系还挺硬。要不，怎么能当大师兄！

　　端木意被赶了出来，在门外溜达。见殿主面色凝重，杀气腾腾，她赶忙躲到柱子后面，省的被连累受罚。上次因为大师兄把殿主的狗劈了，惹得殿主骂了好几天，看谁都不顺眼，自己也被连累扫除了一个月院子。

　　中英殿主径直往这边走来，衣袖翻飞。她紧紧地咬着牙，恨不得要把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端木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溜走又抵不住好奇心。

　　中英殿主余光瞥了她一眼，直接推开门进了花谢的房间。

　　“不是说过了，不要随便闯我的房间。”花谢在屏风后面撩起一捧水，往门口泼去。

　　中英殿主脚下不停，袖口一卷，将水聚到一块，往外一甩，全都浇在了端木意身上。

　　端木意一个激灵，瞬间成了落汤鸡，一张苦瓜脸，咧着大嘴，欲哭无泪。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为师还看不得了？”中英殿主穿过屏风，站在他面前，撩过他的衣服扔给他，“穿上。”

　　花谢无奈道：“师父，门规不行废。”花谢看她脸色凝重，又不想与她争辩，“出什么事了？”

　　听他一问，中英殿主背过身簌簌流眼泪，像个孩子般，哭得停不下来。

　　花谢慌忙整理好衣服，心里一惊，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中英殿主抹了抹眼泪，抽噎着把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你娘送来的。”

　　“我娘？”花谢接过信，快速扫了一遍，脸上的不解瞬间变为受惊。“花满城死了？”

　　中英殿主拿袖子猛扇了他两下，“你这个没心肝的，自己的爹死了，连滴泪都不掉。”

　　“生老病死，世间常事。”他自己就是个情绪不富厚的人，加之在这永生殿修行了十来年，自是看淡许多。只不外没有想到，这殿主倒哭成了个泪人。

　　他刚来永生殿就成了大师兄，就那几年，殿里闲话多，说殿主与他爹有旧情。为此，中英殿主杖杀了几人，才平息了闲言碎语。花谢一直被众师兄弟们另眼相待，自是有了隔膜，谁也不亲近，久而久之，更为冷淡。

　　“而已，我马上下山，师父有话要带去么？”

　　“不必了，稚京你先去，我部署好殿中的事，便去寻你，我也去看看你娘，一个妇道人家，恐禁不住这般变故。”

　　花谢在永生殿待了十来年，不问世事，间歇家里有人来探望，时间久了，他觉得离花家好远，似乎永生殿才是他的家，中英殿主才是他娘。花谢功夫学得快，又上进，比师父又差不了几多，这几年，他就在藏书阁自己研究武学，也不需要师父教授了。更多的，即是中英殿主天天唠叨，有没有好好用饭？有没有穿太少？有没有练功太累？若是哪样不妥帖了，她就嘟囔个没完，像个老母亲，一点都不像那个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冷面菩萨。

　　琉璃生彩，鸳鸯欢鸣。听说花谢要下山，殿里马上热闹起来了。大嘴巴端木意率先将消息撒了出去，张罗着给大师兄送行。师弟师妹们也一改往日的拘谨，显得更亲近了些。殿里两个大魔头都要走，以后就是他们为所欲为了，再也没有殿主犀利的眼神，没有大师兄冷漠的冰块脸。一想到这，各人都拿出自己的物什，堆在了花谢门口，真希望他下山找个妹子，娶妻生子，再也不回来了。

　　端木意和师兄弟们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各人伙怂恿小师妹喊话。

　　“大师兄，各人伙知道你要走了，送了点临别赠礼，您老赏个脸，出来瞅瞅，有没有可心的？大师兄？大师兄？”端木意在各人伙热切的目光中，扯着嗓子喊。

　　门吱呀一声开了。

　　“滚回去！”殿主从黑暗里走出来，一声吼，吓得众人赶忙转身要逃。“带着工具滚！”

　　众人又颠颠跑过来，寻了自己的物什，低头赶忙溜。

　　端木意的物什正好被殿主踩住了一角。她半蹲在那里，想着是拽照旧不拽，乘隙偷偷往里瞄了一眼，被中英殿主抓了个正着。

　　“不用找了，早走了。又是你这丫头搞的吧？正事不干，这种事还挺积极。”殿主脚下一松，端木意拽着礼物一屁股匡坐在地上。“工具拿都拿来了，就送给为师吧！”

　　“啊？”端木意赶忙护住包裹，一个劲摇头，“那个，那个······”

　　中英殿主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怎么，给为师一个临别赠礼，你还舍不得了？”

　　端木意语无伦次，“我，不是，徒儿，不，真不行，徒儿转头再给师父准备一个厚礼。这个，真不行。”

　　中英殿主盯得她发毛，端木意低下头小声嘟囔：“这里面是我的肚，肚兜。”

　　“滚！”瞧着她那没前程的劲，中英殿主气的牙痒痒，真是恨铁不成钢！末了，殿主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击碎了她的天灵盖。“明日一早，随我下山。”

　　端木意抱着肚兜，瘫坐在地上，对着殿主远去的背影哭天抢地，“不要啊！师父！放过徒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