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严寒笼罩整座城池,为所有的事物蒙上一层冷色。
透过枯枝散落的阳光静静投在梳妆台上,耀得一头的金钗流苏也泛着凉意。
幸得嫁衣是火红的,这满堂的彩绸红烛是热闹的。
卢待雪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期待,听见锣鼓唢呐声由远及近,一双带水明眸闪烁着碎光,盈盈而动。
“终于这一天照旧到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朱唇微勾,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她的娘亲不在了,所以备妆奁的是爹爹。
“新娘子呀,花轿到门前啦,该出门子了。”
从她披上盖头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历程都变得模糊。
“长姐,你要记着,你在卢家另有弟弟……“
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微风吹起盖头一角时,她看见庶弟泛红的双眼。
他们并非同一个肚皮生出来的,但却是相互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亲人。
坐在花轿的时候,唢呐声、锣鼓声全部被一张轿帘掩盖,剩下喧闹又琐碎的声音。随着抬轿人的脚步,花轿一颤一颤的,抖得卢待雪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她的良人是金玉堆里长出的俊雅令郎,万顷良田,百户门面。
她的爹爹是朝中肱骨之臣,这亲事是由天子说的姻缘天定。
但她知道,她的良人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只是心早就给了别人。
花轿绕着小城转了几圈,往陆家门前一顿,这新娘子就算是到了门前。
在轿帘被掀开的时候,伸到盖头下的是一双修长宽大的手,其中一个指头有一个没有完全消失的旧伤痕。
她伸手的行动很慢,但是那一双手的主人很有耐心。只等着那一双小巧纤细的手怯怯地放到他的掌心,然后温柔地握牢。
不知道是不是陆家的规则纷歧样,他没有用系着红花的绸带牵着她,而是直接牵着卢待雪跨过了火盆,走进了喜堂。
“一拜天地……”
她被媒婆扶着跪下,朝前拜了拜。
“二拜高堂……”
起身再拜,从盖头下看见了红木家具的桌脚。
“伉俪对拜……”
这一回,看见的是那小我私家喜服上用金线绣成的花纹,另有刚刚那一双握着自己的手。
“礼成,送入洞房……”礼官这一声唱和,就算是宣告了一对伉俪的喜结连理,今后相约白头,永结同心。
被一堆女眷蜂拥着,纷纷开始闹起新人。
先是扔红枣、桂圆、花生、莲子若干,其次是促着新人喝合卺酒,再厥后就是哄着新娘子咬了那半生不熟的饺子问她:“生不生?”
“生。”
卢待雪掩唇低头,红透了耳根,作娇羞状地低声说。
坐在她身边的人呼吸沉稳,似乎无动于衷。
谁都是最美好的年少,但是他眼中光线像是沉在湖中的玉石,散发出来的情绪,明亮又柔和。
卢待雪知道,他的眼中从来都是这样的目光,那回自己偷偷看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湖光山色好,千里风物不如你。
这样一句话,没有对仗工致,也没什么作诗的考究,但就在那一刻想起了那样一句话。
只是,她都能知晓。
娶她,不外只是权宜之计。
那双眸子明白反照着自己的影子,就像他的心里也有自己的的一亩三分地。
喜堂的喧闹声熙熙攘攘,卢待雪换上一身浅粉色常服,捧着一盏果乳珍珠丸子,慢悠悠地吃着。
“小姐,外面劝酒劝得这么凶狠,姑爷不会喝醉吧。”粹月有些担忧地问,想着要是主子扛不住怎么办。”
卢待雪放下碗,托腮思考。
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娘亲教的,她唯有的男女同房的知识,照旧找了一个嬷嬷临时抱佛脚听来的。
“这……我也没有想过,或许……”
还没等她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的脚步踉跄,但是那双眼睛很沉静,看不出来是刚从喜宴上被人凶狠灌酒的模样。
他徐徐走到桌边坐到了地上,将头靠在卢待雪的膝盖上,整小我私家就像是孩子一样趴在卢待雪的膝头。
“累了?”卢待雪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于他这样失态的举止绝不介怀。
“嗯。”那人只是懒懒地哼出那么一声。
卢待雪低声轻笑,然后放柔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那就到床上去睡吧,地上凉,坐久了欠好。”
开玩笑,她可没有力气扛着一个比她横跨一个半头的男人扔到床上去。
只是醉酒的人的行为总是要难以预料一些。
“啊!”卢待雪被他的行动吓得惊呼一声。
他徐徐睁开眼睛,然后站起身,无比顺手地将卢待雪从团椅上抄了起来,横抱在怀里。
一阵酒香萦绕卢待雪的鼻尖,让她有种微醺的错觉。
在模糊的片刻,她被放在喜床的里侧,身后有那么一双手将她拢进了怀里,揉进一片温软。
陆秋池将下巴靠在她的发顶,呼吸间都是怀中人的香甜气味。
他眼睑微垂,眸色沉敛。就似乎是沉溺在某些回忆之中,默默地发着呆。
“怎么啦……”
卢待雪尽量放柔声音,问身后的人。他将整张脸都埋进卢待雪的头发里,回覆的声音闷闷的,满是疲惫。
“惆怅……”
身后的人其实搂得并不紧,卢待雪没有挣脱他的拥抱,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听见身后的人梦呓一般的话语,满满惹人怜爱的撒娇意味。
他自小养在嫡母的膝前,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再三思量。
对于曾经年幼的他,这些都太极重,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的生母,从来不看自己,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也曾经问过生母,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要我?”
他喃喃作声,甚至带出了些哭腔,气息里满是桂花酒的迷醉酒香。
卢待雪心上一阵钝痛,皱了皱眉。就着他松松抱着的姿势,稍稍转身,与他面劈面而卧。
抬眸望去,那一双向来眸色沉稳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汽,可怜得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他像小狗?卢待雪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荡到唇边,也只是微微弯了嘴角。
都说酒后吐真言,卢待雪觉着,陆秋池醉酒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虽然看起来很可怜。
“那是他们不识货……”
卢待雪伸脱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额前的头发,搭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就像是抓住稻草的溺水人,再不愿松手。
翌日,太阳东升,是个极其晴好的天气。
当陆秋池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用脸蹭蹭枕头的时候,鼻尖触到的是一片柔软的细腻。
心下一惊,骤然睁开眼,只见一个女子像是婴儿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他的唇刚刚掠过的,是她柔嫩的脸颊。
对了,昨天他结婚了。
想起这个事实,他突然有些伤感,就像是突然一阵山风拂过心头。恍然间,就经历了一阵透骨的凉。
“少爷,夫人。你们起身了吗?该去参见老爷和夫人了。”
这一声喊将沉溺在伤情感绪的陆秋池惊醒,突然有些忙乱。
府里的老人绝对会来检查帕子的,而昨晚他喝醉了,帕子上基础没有落红。
“少爷,吉时快赶不及了,我们要进来啦。”仆妇们推门而入,从屏风后传来几小我私家步入房间的脚步声。
糟糕!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