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宫宴
酉时正刻宫宴才开始，但刚过未时初刻，沐月就把魏玺烟喊了起来。
梳妆妆扮要时间，路上乘马车也要时间，究竟凡事及早不赶晚。
今晚是战事告捷的庆功宴，她要是再迟到，就真的于礼不合了。
万一让那些言官抓住她什么轻慢武将的把柄，就欠好让阿弟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了。
要知道，一身纨绔相的长公主也不是好当的。
魏玺烟换下平日的常服，穿上绣着金凤和雷云滚边的红色宫袍，梳着高盘头顶的飞云髻，两边各有三只碧玉流苏和一只鎏金凤凰步摇。
天子魏延鋆的发妻身世于衡阳世族柳氏，他们二人是少年伉俪，情感甚笃。
而如今能做这般华贵妆扮的人，除了中宫皇后，或许也只有魏玺烟了。
——
虽然北境的其余将官也随着受了封赏，但明眼人都知道，最受抬举的人照旧虞铮。
他马上就要做天子的姊夫了，这难道不是无上的荣耀么？今后往后，他更是天子近臣，朝堂中坚了。
文官武将险些一个接一个地向虞铮敬酒。
他本不喜此种场所，但这是在天子的皇宫，不是什么寻常的酒肆。
他连一口菜肴都还没碰到，两壶酒已然入了肚。
随后，虞铮只好推辞说自己伤势未愈，不宜太过饮酒。
魏玺烟坐在天子的身侧，与阶下的那群人拉开了距离。
倒是有贵女想上前来敬酒恭祝，可魏玺烟一直冷着脸，除了帝后二人，谁的面子她都不给。
一想到这个婚她不得不成，一想到前世结婚之后的那些糟心事，魏玺烟就觉得无比急躁。
不行！这次她一定要早早地和离，趁着她和虞铮还没有闹到最后难以收场的时候。
啧，也不行。
她才不要体面地和离。
她凭什么给他体面？
和离简直都自制他了！
虞铮这个无情无义、刻薄寡恩的狗工具，上辈子与她和离之后险些就再没同她说过话了，连偶尔遇见都要绕道走。
难道她就这么令他厌恶，让他避之不及么？
现在，魏玺烟无比忏悔自己前世做出了和离的决定。
和什么离？她要休夫！
纵然这辈子依旧与他相看两厌，她也绝不会让他好受！
不外。
虞铮的酒量何时这般小了？他从前不是挺能喝的嘛，怎么如今就一杯倒了？
真没前程。
魏玺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转头，她身旁来了一位穿着杏色宫装的少女。
“皇姊，蓁儿想敬你一杯。”少女的嗓音轻绵，再小声点魏玺烟险些都听不见。
帝后那边魏华蓁刚刚已经敬过了，只是魏玺烟没有注意到。
这会，她扫了魏华蓁一眼，心头有微微的哆嗦。
魏华蓁，行九，封号昭澜，是她父皇的庶出公主，为人一向嗫嗫嚅嚅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魏华蓁应该是嫁给了敦诚伯世子，但是还未出三年就病死了。
也是个命短的，比她死得还早。
魏华蓁从来不敢凑到她面前说几句话，今日倒是胆子挺大的。也不怕自己一个不兴奋，就把她的杯子给掀翻了。
但魏玺烟终究没有这样做。说到底，魏华蓁也是怪可怜的。
生死来去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工具会被无形地消弭。
魏玺烟照旧那句话，去日苦多，实时行乐。
她接了魏华蓁的敬酒。
“皇姊，听说你和镇国公连理将成，蓁儿祝你们鸾凤相携、琴瑟和鸣。”
“那就借你吉言了。”
魏玺烟虽然没须要在这里自拆台阶，便也浅笑着应下。
敬完酒，魏华蓁又很快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时间都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她照旧觉得心跳有些快。
魏华蓁怎么也没想到，魏玺烟刚刚会接她的酒，还对她笑了。
要知道在这场宫宴上，至今为止除了陛下和皇后，平康长公主还没接过旁人谁的酒。
纵然天子的赐婚诏书已下，魏玺烟和虞铮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匹俦；但是在整场宫宴上，也没见他们二人作何交集。
而魏华蓁是被自己的母亲贺氏，赶鸭子上架逼着过来的。
因为只有讨好了殿上这几位最尊贵的人，她们母女才气在宫中安然过活。
高帝仁慈，允许那些先帝的后妃不用殉葬，也岂论她们是否生育了子嗣，亦可独自或者随着子女继续住在大衍皇宫里。
但魏华蓁本就不受宠，又是庶出，性格也柔弱内向，在宫里向来争不外其他人。
虽有个昭澜长公主的名头，但魏华蓁自己也很清楚，那不外是个虚名。
今上登位之后，给包罗她在内的父皇的庶女，每人都加了一个长公主的头衔。
就有如，是按规则来，一人送一个锅碗瓢盆而已。
这次她酝酿了许久，才兴起莫大的勇气，在魏玺烟的眼前说了两句话。
“长公主刚刚就做得很好。”她身边的嬷嬷小声说道。
魏华蓁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如何看如何苦涩。
她一个不受宠的先皇庶女，算哪门子的长公主殿下？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叫魏玺烟。
皓月之辉，荧星弗竞。
巨大的差异有如云泥之别，让人连嫉妒之心都无法生出，只能抬头仰望。
——
“阿鋆，我有些头疼，就先行回府了。”
说着，魏玺烟难受地托了托脑袋。
夜色深浓，不堪行路，魏延鋆便想留皇姊在宫中歇息。
她从前住的重华殿里天天有宫人扫除，现下直接去寝殿中歇息也不是不行。
魏玺烟扶着侍女的手徐徐站起身来，只觉得头脑发晕。
今晚如此烦闷，她便多饮了几杯。
未曾想，今夜的这酒竟然如此醉人。
“阿姊，你喝醉了。不如朕让钺之送你回寝宫吧？”
“你敢！”魏玺烟这下连天子的面子都不给了。
“……”魏延鋆悄悄叹了口气。虞铮啊虞铮，不是朕不帮你，而是皇姊她基础不给时机啊。
“我自己回去。”
魏玺烟揉了揉额角，扶着宫女的手，意欲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转头对魏延鋆说：“阿弟也早点回宫吧。”
“我晓得。”魏延鋆朝她挥了挥手。
眼看着魏玺烟的背影慢慢变小，天子又悄悄地让内侍去给虞铮传话。
“将军，平康长公主饮酒不适，陛下让你亲自送一送。重华殿离章台宫可远了些。”
“臣遵旨。”
他低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