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陛下可怜！”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周国天子下令捉捕闽南姜家。

　　这个一时权倾朝野的家族手握虎符，野心勃勃，终于在元堇二十三年夏谋反。天子震怒，命裴千峰率领十万雄师前去镇压。

　　闽南城破前一日，皇宫。

　　华美堂皇的金銮殿哭声一片，摇曳的烛火，美人披肩散发，珠钗抵喉，泪水浸湿了金銮殿昂贵的红绸地毯。青泪两行，衣衫凌乱的女子跪在一排死人之间，那鲜红的血流淌成河，洁白的衣衫被染成酒红色。

　　黄袍龙靴的男子挺拔高峻，他的阴影覆在美人的身上，冰凉的手握住她已经僵硬的指尖，轻轻一勾，美人手里的珠钗落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男子俯视美人，眼里除了冷漠再看不见一丝情爱。

　　“姜氏全族，诛。”

　　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大殿，震耳欲聋。美人面色骤变，狰狞地从地上爬起，死命拽住男子的龙袍哭喊道：“陛下开恩啊！念在嫔妾与你十几年的情分上，求您放过我阿父，求您留他一条性命！”

　　天子半蹲身躯，修长的手指抬起美人白皙小巧的下巴，似乎在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摩挲，“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朕呢？朕是九五之君，他却要夺朕的皇位，如若今日不是你姜家死，那死的就是朕了！”

　　美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全身上下全都是血，她姜家人的血。她摊开手，似乎看见了姜家一族的灭门。

　　天子不再理会她，任由那狼狈的美人在金銮殿里嚎啕大哭，疯疯癫癫。

　　越日，姜家伏诛。

　　姜皇后薨。

　　天子下令皇后乃罪臣之女，不得入皇陵，收皇后宝册，不以追封，按贵妃之礼下葬。

　　皇后之子萧敛也无缘太子之位。

　　日子一天天已往，闽南之变逐渐被蒙上灰尘，被世人遗忘。

　　元堇二十七年，冬至。

　　将军府今日热闹特殊。大周战神裴千峰今日嫁女，嫁的是那座华美堂皇的大周皇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萧行之。

　　女子今年十五岁，花朵一般的年纪，离别了双亲就被教导姑姑领进了红轿子里。

　　夕阳西下，锣鼓声响彻云霄。

　　新娘的轿子是由黄花梨木制成，黄金做顶，铺上火红的绸丝，四角挂金铎彩穗，好不华贵。送嫁的仆人、侍从多如牛毛，妆奁更是十里红妆，令京都人艳羡。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摇摇晃晃过了皇宫正门，朝着东宫而去。

　　轿中的女子忐忑不安，手里渗出不少虚汗。出嫁之前，裴家人嘱咐她，一定要谨言慎行，要知礼明事，皇宫不比将军府，太子不比父兄，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害了全族的命。

　　她低头说“女儿谨记于心”。回去就把《女则》《女训》给背了三遍，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都说出嫁从夫，那她的夫是个怎样的人呢？

　　裴曦和睁开眼睛，入目是满屏的红色。身上的嫁衣金丝勾制，她穿上却略显宽大，不似别家小姐一般端庄大气。

　　她掂掂袖口，肥胖的衣袖似乎能装下两个她。这让她犯了难，若是被皇家的人看见了，岂不是很不美观。

　　发愁之间，轿子晃了一下，她立刻像右倒去。

　　外面传来太监念圣旨的声音：“裴氏嫡女，年十五……今朝入宫，为太子正妻……”

　　轰隆隆，外头一阵喧闹，慌忙无序的脚步声络绎不绝。

　　金光照在裴曦和的身上，轿帘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捞起，一道挺拔单薄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带着红盖头，偷偷低头审察起面前的人。男子身姿如松，蟒袍红衫白玉佩，向上是一双白皙的手，虎口处带了一道疤痕。再向上就看不太清楚了。

　　裴曦和轻轻地搭上那支宽大又修长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过逶迤蜿蜒的宫道。

　　他的手那样粗拙，指尖的老茧摩擦着她柔软的皮肤，温热的感受传遍全身。她真想看看自己的良人是何模样，可她要遵礼，一步都不能迈错。

　　拜了礼，走完流程，两人就顺利成章地进入洞房。

　　照旧满目的红，裴曦和觉得自己都有些审美疲劳了。她笔直地坐着，适才她的良人被人拉出去喝酒，她只能坐在榻上等着他来掀自己的盖头。

　　时间是那样漫长，殿内烛火烧的噼啪作响。裴曦和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一道朦胧红影朝自己走来。

　　她屏气凝神，眼前红光一点点消散，柔软的烛火打照在裴曦和的脸上。她抬眸，面前的男子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如松，眼窝下一点泪痣勾人心魄，如此“妖艳”的男子即是她的良人萧行之了。

　　“良人。”她喊道。

　　她像是突然突入迷雾森林的麋鹿，懵懂的大眼睛，唇角微扬，怕羞的模样又像含苞待放的春日海棠。

　　这就是萧行之的小妻子，他东宫的太子妃。

　　火红的盖头被长指攥在手心里，萧行之抿唇微愣，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裴曦和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动身取来桌上的酒杯，开口说话：“该喝合衾酒了。”

　　声音似溪水涓流，悦耳动听。

　　两人双臂围绕，那张长相妖艳的脸庞在裴曦和面前放大，她将酒一饮而尽，脸上略显微醺。

　　她怔了一会，脸上突然覆上一双大手，老茧摩挲着她柔软的耳垂，两人唇齿相吻，双双倒在了那张喜床上。

　　烛光摇曳，红帐徐徐而放。

　　窸窸窣窣的吻落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裴曦和涨红了脸，待身上衣物被褪去三分之二时，她推了推他，小声道：“等……等一等。”

　　身上人顿住，气息有些紊乱，嗓音沙哑地问道：“畏惧？”

　　畏惧倒说不上，最多是有点……怕羞。

　　“蜡烛……蜡烛还没吹。”

　　裴曦和用手盖住涨红的脸颊，掩耳盗铃一般以为她看不见太子，太子也就看不见她。

　　愣了几秒，她听见耳边一声轻笑，眼前突然就暗了下来。

　　她的小手被攥在手心里，萧行之扣住她纤细如柳的腰肢，俯身在她耳旁挑逗道：“左边点烛满堂光，右边点烛生贵子。小太子妃，新婚之夜的红烛是不能灭的，要否则不祥瑞。”

　　“那……”她似乎是被吓到了，起身掀帘，张皇说道：“那我把它们再给点上，良人莫怪。”

　　她光脚刚碰到地面又被一双大手给捞了回来，“别忙活了，咱们照旧干正事要紧，这个做欠好会更不祥瑞。”

　　话毕，罗帐随风轻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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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云影，蓝天破夜而出，旭日初升，柔和的霞光懒洋洋爬进殿内。

　　裴曦缓和缓睁开眼睛，宽大的床帐上只余她一人，那人的被窝里还残留着余温。

　　她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泪珠挂在睡眼上，掀帘下榻间突然看见昨夜散落在鞋榻上的小衣，回忆瞬间爬上心头，她耳根涨红，忍住羞耻麻溜地把它塞进了床榻上。

　　不知道太子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看见……

　　裴曦和衣衫不整地站在梳妆镜前，觉得自己可以找个地缝先钻下去了。

　　辰时将至，新婚第一日，裴曦和独自一人去参见了天子和太后。

　　萧耀简朴地交接了两句，无非就是让她和太子以后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让裴曦和尽好太子妃的职责，更重要的是让裴家尽好大臣的职责。

　　她一一说是，敬重端庄的态度让天子对她赞赏有佳，还赏了好些金银珠宝、丹青墨画之类的礼物让她带回东宫。

　　冬日的阳光温温柔柔，不似夏日那般狠毒。裴曦和穿了一件酒红色夹袄，雪白的毛领聚集在脖颈上只露出怕羞的脸颊，可爱至极。

　　裴曦和坐在美人榻上闲来无事便开始审察起东宫来。

　　大红色四角铃铛样式的床帐和被褥，地毯是褐色雕花纹式，桌案上放着彩瓶装的腊梅，殿外挂着的银铃能奏出风的声音……她最爱的是殿里那块紫竹屏风，上面画的是群山竞秀:云生水上，雾起山巅。

　　裴曦和手抚上去，顿觉磅礴大气，荡胸生曾云。

　　每到一处殿宇，她心中就越欢喜一分，内心窃喜自己的良人是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以后的生活想必也不会太过艰难。

　　天色徐徐昏暗下来的时候，宫里一个小太监跑来报：“娘娘，云贵妃来了。”

　　裴曦和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阿父给自己普及的皇宫知识：先皇后姜氏死后，天子未曾立后，如今掌管后宫的即是这位云贵妃。

　　“快快请进来。”

　　她放下手里正视察的琉璃灯，起身整理衣衫。

　　纷歧会，一位满身散发富贵的女子漫步走进东宫。女子身后的宫女太监跟了一排，全都被她呵叱留在了宫外。

　　裴曦和正了正神色，连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