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膏泽
其时瑶来到灵药谷时，心中不禁有些感伤，想她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虽说修仙岁月漫长，但有些事几十年后再追念起来，仍似乎就在昨日。
当年，万衍宗的太上长老一共有二，一位就是现在的太上长老孔若兰；另一位，则是丹峰的丁泉——一个修为停滞多年，眼看着自己寿元将尽、即将坐化的半步化神。
修仙者修行，得道者飞升。每个踏入修仙途的修士，哪一位不是心志坚定，执着于自己的道？
可灵洲界深处无望飞升的困境已经几十万年，人人的修行都越发艰难，修为更是越往上越难以寸进，就犹如处在深渊中的困兽，无望的徒劳挣扎。
所以，当丁泉识破了时瑶就是万年难遇的纯阴之体后，他就似乎是在坠落无望深渊的历程中，突然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绳子，如此，他又怎能不动歪心，又哪里舍得就此放弃如天赐般的捷径？
可怜那时，时瑶才刚刚筑基，又是水属单灵根的绝佳资质，一时风头无两，意气风发；她本还以为，自此之后，顺利得拜元婴真君为师，正式踏入修仙者的大道之途。
却没想到，自己竟是传言中的最佳炉鼎之资，也是当年她最恨最无奈的泉源之一，令她从天上一下子掉入了地狱，差点成为了丁泉的炉鼎——他用来双修破境的工具。
幸亏，绝望之际，她幸得孔若兰的黑暗相助，暗算了丁泉，最终拼着重伤，逃离了丁泉为她布下的囚笼，离开了万衍宗，就此隐姓埋名，成为了一名散修。
今后，一路艰难前行，犹如顶着狂风走在细绳上，步步艰辛。
她本想等自己结婴后回宗报仇，却不想对头还未等到她亲自脱手，就已经撑不住，先一步含恨去世。
丁泉的死，有孔若兰私心的算计，亦有她时瑶的一份苦劳，如此，也算是报仇了。
万衍宗领她入了修仙路，却没有护她生长；有元婴真君想要给她折辱，却也有元婴真君给她黑暗呵护；纯阴之体令她多次遭遇恶心的纠缠和险难，亦令她修为攀升的速度极快……
——如此种种，果真是仙途漫漫，诸般因果，道阻且长。
正在灵田里伺弄灵植的孔若兰早就察觉到时瑶来了，只是她见时瑶一来了灵药谷，就突然进入了似是顿悟的境地里。
孔若兰立即就挥手给时瑶布下了阻遏防护阵，好让时瑶可以静心感悟。
等时瑶终于从顿悟中醒来后，孔若兰的阻遏防护阵就自行散去。
“你来了。”孔若兰淡然道。
时瑶走上前去，拱手一拜：“时瑶参见太上长老，多谢您为时瑶护法。”
修士顿悟一向是可遇不行求，若是在顿悟的历程中被人滋扰，恐怕会立即失去这种难得的机缘。
孔若兰摆摆手，对自己施了一个净尘术，才示意时瑶随她一起进屋去。
“你如今已是元婴真君了，我虽比你年长颇多，但修为却与你同是元婴，你可叫我一声师姐，不必刻意尊称。”
时瑶看着孔若兰一如往昔的茅草屋，真诚道：“太上长老于时瑶有恩，时瑶永生不忘。不管时瑶修为如何，您永远都是时瑶的太上长老。”
闻言，孔若兰马上笑了笑，也不勉强她，道：“我听君安说，你今后转修无情道了。但我观你今日如此言行和心性，倒是不像。”
“相传，修无情道者，须得断情绝爱，心性淡漠，才气一心向道，道法大成。”时瑶微微摇头，“但时瑶却对这无情道又有此外感悟，与这世间所传的无情道大不相同。”
“哦？”孔若兰一时来了兴致，“依你这么说来，倒像是对无情道已有所证悟了？”
道法一一证悟，其后才气证道。
“不敢说是证悟，只是略微有些感悟而已。”时瑶察言观色，立即将刻录了自己对无情道看法的玉简复制了一份，递给了孔若兰。
“此乃时瑶对无情道的独自看法，太上长老若是感兴趣，亦可一观。”
孔若兰颔首，伸手接过，细细一看。
良久，孔若兰才叹息道：“你这份看法倒是颇为奇特，闻所未闻。不外，依我看来，你这不仅仅是略有感悟，而是已有心得体会，只待日后再一一去证悟了。”
“太上长老谬赞了。”时瑶心下宁静无波，毫无骄躁，“时瑶对无情道的看法尽皆在此，若是太上长老觉得有用，尽可拿去。”
孔若兰点颔首，不再多说这个，只道：“你在外游历多年，如今已回宗结婴，却又转修了无情道，不知，你今后是何计划？”
时瑶：“宗门领我入仙途，您助我逃出生天，时瑶既已结婴，理当尽心回馈宗门，也尽力酬金您。只是时瑶已转修了无情道，今后也只能独行求道，所以——”
时瑶起身肃立，拱手作拜，“请太上长老准许，时瑶愿意前往混沌海，为宗门守护东域极地。”
混沌海，处在东域极其偏远之地，那里灵气稀薄，却盛产妖兽灵珠等稀罕物，是万衍宗历年来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却也是万衍宗里上下门生最不愿去值守的地方。
那里，不止有妖兽频频作乱，另有囊中羞涩的修仙者常来偷盗灵珠，致使万衍宗的门生死伤无数。
如今时瑶竟自愿前往混沌海镇守，孔若兰又怎会阻拦她的请求。
“你既有此心，便去与君安说一声，随后，就自行前往吧。”
“是，谢太上长老玉成。”
孔若兰摇摇头，早年，她的首徒因犯了过错，被罚到混沌海去悔悟，已经几十年未能归宗了。
时瑶若是去了混沌海，那她的首徒，就可以回来了。
如此，她与时瑶之间的膏泽，也算是彻底了断了。
等时瑶离开灵药谷后，孔若兰看着时瑶留下的玉简，轻笑一声：
“虽然你对无情道的看法甚为新奇奇特，细细琢磨一番倒也通情达理，但如此一来，想要修成无情道，又要等到何时？”
说罢，孔若兰随手将玉简捏碎，任其化为灰烬。
“可惜，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