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阳明公挨了四十廷杖,贬官偏远的贵州,在龙场担任驿丞,身处各族杂居之地,人生的最低谷,发生了玄而又玄的龙场悟道,今后之后,心学大成,风靡天下,阳明公无量好事加身,立地成圣,再无对手。
留下无上箴言,供后世顶礼膜拜。
唐毅自然领悟的工具虽然没法和阳明公相提并论,实际上说穿了,唐毅悟通的不外是一种低级的智慧,用通俗的话讲就是有钱各人赚。
君子小人之争,义利之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可是圣人没有告诉世人什么是义,什么是利,宋明以来,犬儒横行,作甚犬儒,没有侵犯到他的利益就是道貌岸然的儒,侵犯到了他的利益,就是龇牙咧嘴的恶犬!
说白了,在每小我私家心中,自己的利益就是大义!
君子和小人都市看重自己的利益,他们的的差异就在于君子会思考别人的利益,而小人只会盯着自己的利益。
作为一个手握权柄的人要做的就是在合理分配利益,照顾到每一个方面,无论君子照旧小人。你不能指望着有被割了肉还欣然赞同的君子,张居正不懂这个原理,所以他的变法注定失败。更不能纵容小人去无休止窃取别人的利益,同样的,王安石没有领悟,他的变法也失败了。
为政者不应被君子和小人的道德约束,而应该做一个超然的分配者,维持着社会各条理的最大公正!
义和利,就是左右两只手,无论用哪一只,都是自己的手,拘泥用左照旧用右,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纯粹活得不幸福。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老子说:“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行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模糊。”
唐毅如今就抓到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一”。
通了,简直通了!
瞬间有种飘然欲仙,羽化乘风,天下万物尽在心中的感受。古往今来的大政治家或许都悟通了这一点,才气从容驾驭庞大如麻的万事万类。唐毅也迈出了要害的一步,虽然不是说他立刻就成了政治家,只是他能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事物。所谓登高望远,高屋建瓴。
唐毅现在格外的痛快酣畅。竟忍不住高声长嚎,把胸中郁积的浊气排空,整小我私家升华了一般!
正在辛苦劳动的工人猛一转头,见是唐毅在欣喜地狂叫,各人虽然不明所以,可照旧替他兴奋,更有人也吆喝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弄得运河两岸都沸腾起来。
唐毅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消息,脸色通红,欠美意思低下头,唐顺之笑吟吟说道:“小子,你想明白了?”
唐毅一愣,随即也问道:“先生也想明白了?”
“是啊,还要多亏你的提醒,枉我智慧自诩,竟然不如晚生子弟,真是内疚啊!”唐顺之叹息说道:“再过二十年,天下英杰再也没人是你的对手了!”
还要二十年啊,是不是太逊了?
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腼腆笑道:“先生学究天人,晚生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
“呵呵,不用灌迷魂汤了,我终究是靠着你的点播才想通的,论起境界,还差着一筹啊。”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那先生还准备出山吗?”
“为什么不?凭着我现在的道行,搪塞赵文华足够了!”唐顺之笑着抓起唐毅的胳膊,说道:“走吧,和我去会一会这位钦差大人。”
崭新的屋舍之中,香气缭绕,侍女如蝴蝶翩翩飞翔,悉心伺候着,赵大钦差和唐顺之客气地外交。
唐毅偷偷审察,赵文华四十出头的样子,五官规则,面皮白皙,穿着一身墨绿的便服,温文尔雅,和传说中的奸佞小人迥然差异。唐毅偷偷审察,赵文华却也在审察着他。
“呵呵,义修兄,这位小朋友是你的高徒?”
唐顺之连忙笑道:“梅村公,此子是上泉公的门生,不外是随着我读几天书而已,日后还要请梅村公多多照拂。”
两小我私家一开口,就包罗着不少学问,他们是同一科,唐顺之照旧探花郎,论结果比赵文华要好。可是人家如今贵为通政使,又是钦差大人,唐顺之就要尊称人家一声“梅村公”。而赵文华出于对唐顺之的尊重,则是以字称谓,叫“义修兄”,显示两小我私家平辈论交,很是谦恭。
听到上泉公三个字,赵文华马上来了精神,笑道:“我在京城听说魏老先生革新了昆山腔,胜似仙乐,只是可惜不能一饱耳福。今天能见到上泉公的门生,本官甚是欣慰。”
唐顺之笑道:“梅村公,你或许还不知道,上泉公改良昆山腔,此子可是帮了不少忙,如今传唱东南的昆曲名段,小一半儿都是他写的!”
“哎呦!”
赵文华一听之下,受惊非小,急遽拉过唐毅,仔细审察,看得唐毅不停发毛,心说这位不会有什么特殊喜好吧?赵文华却看得眉开眼笑,“好,风姿潇洒,有义修兄当年的风范。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功名?”
“回禀钦差大人,小子叫唐毅,母丧在身,还未考科举。”
“原来如此。”赵文华点颔首,笑道:“能得义修兄指点,日后你的科举之路肯定流通无阻,朝廷又多了一个贤才,本官也甚是欣慰。”
又闲聊了几句,赵文华就问到了盐铁塘的事情,唐顺之把经过简略说了一番,可重点一点没漏。赵文华这才清楚,修盐铁塘的主意竟然是唐毅想出来的,又是他组织难民施工,更为难得是几个月的时间就修得差不多,简直堪称神速。
年轻人有才学不算什么,可是如此会服务,却是凤毛麟角,不行多得!
“小小年纪,就能心怀黎民,甚好甚好。”
赵文华连连夸赞,把手伸到腰上,取下一块玉佩,送到了唐毅的手里。
“拿去吧。”
唐毅另有些犹豫,唐顺之笑道:“父老赐不敢辞,你就留下吧!”
双手接过玉佩,羊脂美玉,洁白无瑕,玉质雕工无一不精,光是这一个玉佩就值百两以上,唐毅欣然挂在腰上,生怕别人看不见,赵文华眼前一亮,心说这小子挺懂事。
“义修兄,实不相瞒,我是来求你来了。”
肉戏来了,唐毅退在一旁,仔细听着。唐顺之显得坐卧不宁,推辞道:“山野闲人,哪里值得大人一个‘求’字,有什么只管付托就是。”
“唉,这个难题还不小啊!”赵文华叹息道:“东南的事情义修兄比我清楚,咱们不说此外,就是王思质,他竟然在呈给陛下的供状里面说是织造局下属的织户勾通倭寇,涂炭东南,他,他还把织造局给封了,你说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这要是坐实了,天下人会怎么想陛下啊?”
赵文华一口一个天子,恰似多忠诚一般。唐毅心里清楚,如果真想秉公处置惩罚,继续用王忬就是了,偏偏派下赵文华,就是要维护天子的面子,最起码不能牵连到织造局,否则内廷就跑不了,连身边的奴婢都管欠好,嘉靖天子的老脸往哪里搁。
但是如果赵文华放水,深受倭寇涂炭的东南士绅和黎民又会如何?他们会放过赵文华?实际上赵大钦差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这也是他巴巴跑来,向唐顺之求教的原因。
“梅村公以为应该放过织造局?”唐顺之试探着问道。
赵文华摇摇头:“唉,义修兄,天大地大,圣誉最大,身为臣子,不能让君父受委屈啊!”
嘉靖简直没有派错人,赵文华随处都想着天子的名声,东南的黎民基础没有放在心上。这正是唐毅心中尺度的小人!
搪塞这种小人最看功夫,只见唐顺之笑道:“梅村公不愧是我朝的大忠臣!只是……有些人深受陛下信任,派到了东南富贵之地,人间天堂,竟做出如此辜恩负义的罪行,放过他们,陛下能兴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