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退群星逐残月
他见方元芷胳膊撑在小炕桌上，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便收回了有些庞杂的思绪，开始集中注意力讲了起来：
“此书讲得神乎其神，满篇礼仪道德，天道圣人，实则照旧用孔孟之道，意图教化天子，要以德教民，以道化民……讲什么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取诸乾坤，顺乎天和应乎人……”
方元芷被他绕得云里来雾里去，却也听明白了，他其实很厌烦这书里的大原理。看来作为天子也很不容易，要被这种枯燥至极的书荼毒……
朱见深停了下来，转头看方元芷，只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敲着。
他反守为攻：“元芷对这书怎么看？”
元芷接过书随便翻了翻，信口开河流：
“我看这本书就想打瞌睡……只是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书中突然闪出一行字：
说是大宋之后百年，会有盛世王朝泛起。
盛世王朝建设百年后，会有明君治世，挽大厦于将倾，拯万民于水火，几十载太平盛世，重复华夏荣光……”
朱见深见她一本正经地胡扯，有些惊奇，也有些感动。
她对自己，还真是有信心啊！
上次在山顶看日出，她也是愿自己光线万丈，逐退群星逐残月。
他没打断她，任由她继续胡编乱造。
方元芷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见朱见深只是笑眯眯看着她，那心情似乎在说：“你好好瞎扯，我认真听着呢！”
就有些扯不下去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
至少是她在前世历史书和电视上看到过的！
朱见深忍着笑：“你继续说。除了大炮火枪，坚船火弹，另有什么？”
方元芷气急松弛地扶额。
实在是她情急智生临时拼凑出的话，自然会漏洞百出，难以令人信服。
朱见深见状，沿着她的话往下接，轻松转换了话题：“元芷所言金发碧眼之人，朕未曾见过。只是深目高鼻，最近那些不停来朝贡的番僧里，有一些面相迥异于我们汉人，元芷若是有兴趣，可以转头去见见。”
“番僧？什么是番僧？”
朱见深擅长此道，便侃侃而谈：“我们大明王朝对于西边汉藏边缘地域的统治，分为'直辖'与'羁縻'两种模式。
前者是以政区为依托设立僧官与僧司，属权要体系领域；后者是凭据各大教派、寺院番僧的政教职位授予种种象征性僧号，属朝贡体系领域。
羁縻型僧官系统的设置更具普遍性，我们大明治藏方略向来是“因俗而治”；除国家权力的柔性介入外，也是地方僧团积极加入的结果。
从太祖天子开始，我们大明开始逐步推行“多封众建”的羁縻战略，形成了一套分封品级的制度，对藏边番僧按位阶崎岖依次划分为法王、西天佛子、大国师、国师、禅师、都纲、喇嘛等。
最近番僧的上贡和赏赐多了些，那帮文臣就开始说嘴。
连深知其中缘由的姚尚书都劝朕别修什么西山塔院，让番僧阿吒哩返回本土。”
朱见深没说姚尚书把皇嗣和番僧扯到一起。
他微微叹气。
这照旧万贵妃惹的祸。
可他又不行能真的给万贵妃子嗣，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方元芷看着年轻的天子讲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深入浅出，便有些心生佩服。
他也大不了自己几岁，在这些政事、大事上却能做到心里有数，信手拈来，实在是难得！
门外传来了内侍梁芳的声音：“皇上，该用午膳了。”
午膳已经摆好了，方元芷见到居然有放了荷包蛋的面条，另有一碟子烩蚕豆瓣，便有些暴汗。
当年在扬州城外的郊野，她可是给朱见深煮了这两样食物，味道极差，看来他还记着呢！
朱见深看她目光闪烁，羞愧不安，便觉得可笑。
他其时也看出来，她是个不会煮饭的家伙，却赶鸭子上架般尽力而为，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两人关系今非昔比，他特意让上这两道菜，就有忆苦思甜的意思。
只是厨房虽然听了他“做得寡淡些”的要求，可味道照旧很不错，全然没了当初那种天然去雕饰的感受了。
方元芷吃得飞快。她希望赶忙吃完，眼不见为净，好把糗事揭过。
用了膳，覃吉过来询问：“皇上歇个晌？”
朱见深微微一愣，点了颔首。
因为早朝要求的起床时间很早，朱见深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
可此时现在，元芷在身边，他有点儿担忧她误会自己想借机做点儿什么。
他瞥了一眼元芷，果真，这家伙脸红地低下头。
朱见深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下，说道：“元芷，朕有话要问你。”
两人去了寝殿，覃吉体贴地替他们关上门。
方元芷有些局促不安。
朱见深反而觉得可笑，心里痒痒的。
他让方元芷帮他宽衣，嘴里却问道：“你家里，该给个什么章程？”
方元芷目光微黯。
她总是这样自作主张，真是丢尽了方家的脸面！
也不知道朱见深会不会因此怀疑他们方家家风不严，瞧不起方家。
她脸色微红地把皮球抛了回去：“皇上觉得呢？”
“朕是觉得，得让方家知道才好。若否则，你怙恃稀里糊涂给你订了亲，朕上哪里找人评理去？”
方元芷大喜！眼睛亮亮地看了朱见深一眼。
朱见深这意思，是同意不让自己入后宫为妃了！
她眉开眼笑地说道：“皇上找个妥当人，给我家里送个小礼物，言语上再体现一二也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有些委屈元芷。
此外女人嫁人都是三媒六聘，敲锣打鼓，风风物光。
元芷却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委身给了自己。
朱见深哭笑不得地看着雀跃不已的方元芷，突然揽了她的腰，一起倒在了床上。
方元芷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她本不是这样拘泥的性子。
可她与朱见深还没有熟到可以随意轻薄的田地。
而且，想到庞大的皇嗣问题，她可不想自己太过轻浮，惹得他独霸不住，转头出了问题就麻烦了。
朱见深见她小脸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的绮丽心思也就收敛了许多。
他只是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说道：“元芷，委屈你了。”
方元芷反而觉得心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