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轿中人
奚岄轻飘飘一句话，说得绝不关切的样子。
先不管他信也好，怀疑也罢，自己总归不能先露出怯色，否则就算没有做过，也会平白无故地惹人怀疑。
“你觉得，朕是该信暗影卫的消息——”
他没喝刚倒的那杯茶，而是任由冒着热气的茶水，在严寒的空气中凉透。
“照旧该信你呢？”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像盯着猎物一般，紧随着她。
奚岄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看准了这家伙不爱恭维那套，决定反其道行之。
将“关我屁事、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贯彻到底。
她捞起袖子把那杯凉透的茶随手倒了，然后添上一杯热的。
“君上若不信，那便算了吧。”
劈面的人一挑眉，手撑着额角，轻轻笑了。
舒展的眉眼丝毫没有怒意。
甚至是觉得有趣一般。
“你还生气了？”
奚岄见状胆子也更大了一些。
“哪敢，下官只是想着，君上若是真怀疑，现在恐怕就不是在此处品茗——
而是在地牢之中了。”
这一回，他指尖捏着茶杯，趁热意未散去仰头饮下。
唇瓣上透着血色，茶水滋润之下更显得温润柔软。
柔软的唇瓣突然开口了。
“外人面前，最好收敛一下你刚刚的眼神。”
奚岄堪堪回过神。
后知后觉反映过来，她竟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看。
还看了好一会儿……
“是……下官不应……”她难以启齿，有点脸热地干巴巴道，“君上恕罪。”
他挥袖起身，看着也没有要继续她盘算的计划。
背对着，他光脚朝着初阳升起的偏向走了两步，突然张开双臂，悠然而立。
奚岄亦站了起来，不明所以。
“君上这是要……”
感受向阳倾洒在皮肤上的温度？
“易服。”
……
这是把她当宫女使唤了？
不远处的宫人随即有眼力见上前来，低头递上要穿的外袍。
忍了忍，她照旧接了过来，慢吞吞挪到他身后。
什么臭毛病，有现成的宫女不用，非得使唤她这个太医。
这是另外的人为好吗？
腹诽着，奚岄照旧有些不熟练地给他穿上了，而且左扯右拉，努力地调整着。
他太瘦，这外袍又制得宽大，穿在他身上轻飘飘的。
“你陪朕去个地方。”
说着，他自顾自往前走，也不管后头的她有没有跟上来。
“啊？”
来不及多想，奚岄犹豫着跟了上去。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一路漫步在微寒的空气之中，生机盎然于眼前。
“君上要去哪？”
她没忍住好奇，凑上去在他身边问道。
身旁的人先是不答，偏头看她一眼，眼神透着些从未见过的柔情。
“要给你升官，如何？”
他似在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其实并不如何。
圣果就快与他融为一体，如今她都快知难而退了，升不升官的无所谓。
但尽管如此，奚岄照旧掩饰了一番，显得尽量兴奋。
“那自然是好，下官一定尽心竭力……”
“你那套省省，往后别再说了，朕不爱听。”
他眼中刚刚的柔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不耐烦。
这家伙变脸可真快。
奚岄随口应了一声，心里想着照旧北溟熠那家伙已往的样子可爱。
他神神秘秘的，竟一路领着她漫步至一座偏僻的宫殿前。
牌匾上写着“照月轩”三个大字。
虽然地处偏僻，这宫殿却一点都不破败，相反，此处装点得淡雅别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预计又是哪位新宠娘娘的宫殿。
奚岄垂眸，不经意想起那夜宫门处，迟迟不愿下轿的那位。
应该是她了。
“朕带你见一小我私家。”
看吧，果真是。
她正在心里悄悄吐槽，万分不情愿，谁知他紧接着提出更太过的要求来。
“待会你不许说话。”
士可杀不行辱。
她现在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这能忍吗？
虽然忍不了。
于是奚岄退开一步，虽然不兴奋，却照旧压着脾气。
“下官就不扰君上与娘娘了，下官先——”
告退二字还没说出口，她拱起的手被他一只手抓住，极其自然地转为牵手的姿势，往殿内走去。
“君上！”
她使了些力气挣脱，反被他握得更紧。
“嘘——”
他凑近，笑盈盈地做噤声手势，活脱脱一个在游戏玩闹的孩童。
“你允许朕别说话，朕给你升官。”
他真的很执着于给自己升官。
这倒也没错，她从始至终都与他后宫的女人是差异的，聪慧如他，他自然明白她想要什么。
奚岄勉强平复下来，也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好，那君上可要说到做到。”
此处的装饰气势派头很眼熟，家具陈设多数是用藤条体例的，随处可见色彩鲜艳的七彩绳。
和他殿中是一样的。
看来，这位八成是他在俞莎国的旧识。
旧识也好，朱颜知己也罢，带她来见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病的严重？
奚岄一路思索着，浑然忘了他牵着的手迟迟未松开。
院中，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藤椅上，躺着位极为柔美的女子，正闭目休憩。
那女子身穿俞莎国衣饰，头上未戴任何饰品，额角几根银丝足见风霜，可肌肤和体态却与年轻女人一般无二。
这是……
“阿母。”
奚岄心跳停止了一瞬，猛地转头看向他。
那日轿中不愿下来，堂而皇之在宫中御马的，竟是他的母亲？
可听说他的生母——彦懿王后，昔日因生下他时遭人迫害难产，早已故去多年。
那眼前这位……
奚岄很想开口问一问，可想起刚刚他们的约定，照旧忍下来，继续不说话。
“天寒，阿母照旧别在此处休息了，到殿中去吧。”
他蹲在藤椅边，对着仍旧闭目的人轻声说道。
然而对方似乎有意不理他，悠哉地偏过头到另一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这位阿母……似乎有点叛逆？
像是料想到一般，他不急不恼地起身，转头与她对视一眼。
奚岄不明所以，但觉得他没安美意。
“阿母，儿子兑现给您的允许了。”
他如是说着，下一秒，藤椅上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睛。
出人意料的是，那双眼睛没有颜色……
具体来说，她的瞳孔是白色的，乍眼一看令人有些胆怯。
可那卷翘的长睫和微弯的眼尾，都能看出曾几何时，这双眼眸该是何等的柔媚感人。
她徐徐坐起身，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却并禁绝确，似在仔细辨此外样子。
奚岄推测，她应该是还能看得见，只是仅剩的视力微乎其微。
看了半晌，那女子朝她伸脱手。
五指纤细白皙，与他的手有几分相似。
奚岄犹豫地看向他，不知该不应去。
“别怕，她只是想看看你。”
他附在耳边轻声说着，语气甚至算是亲昵。
奚岄没注意到这些，闻言就两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那双没有颜色的眼睛，将她细细审察着，徐徐哽咽着，喉咙中发出类似呜咽的怪声。
她应该是不会说话。
裸露出的手腕肌肤上，有成片的紫斑。
那是中毒之后留下的，看样子年头已久。
彦懿王后……难道真的还在世，而且酿成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