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宛城

　　项越两国领土局势紧张，越国朝廷中一片剑拔弩张。越帝赫连岁听朝臣吵了好几日，已经头痛难忍。

　　“那翊王已然到了南疆，细作来报，他连日在军府盘桓，你说他只是来料理民生？笑话！”

　　“项帝谨慎，就算用兵也不会让他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奶娃娃坐镇，这明显就是骗局！想诱骗我们用兵！”

　　“翊王是奶娃娃，那徐十五呢？他也是奶娃娃吗？别忘了，他去年可是将我们和格国旧部好不容易伸到西疆的手给砍断了！现在他们在南疆一文一武联手，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事？而且项国国都传来讯息，项帝已经十日不朝，这次，他似乎真的命不久矣。”

　　闻言，赫连岁一怔，项帝身子欠好，他早就知道，对于那位铁血帝王，他并不在意，那人再厉害，也总要走在他的前头，到时即是越国放肆进攻项国之时，现在他只需黑暗蓄力即可。

　　现在，他更在意的是那位少年将军徐十五。

　　他仔细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那个孩子的模样。说起来，如今徐十五的一身好武艺，也有他一半的劳绩。

　　若他当初知道徐十五会这般有前程，一定不会保留最后一丝恻隐之心，会像杀掉他的怙恃一样，绝不犹豫地杀掉他。

　　“宛城绝不能丢。”缄默沉静的赫连岁终于做出最后的决断，“翟力将军，领兵三万驻守宛城，同时传令周边城池增兵宛城，务须要让项国人有来无回。”

　　“是！末将领命！”

　　———

　　翊王照例和徐十五日日巡查军府，从士兵训练到辎重装备，事无巨细都要检验，一时间人心惶遽，都推测是真的要打仗了。

　　两个时辰后，翊王走出军府，见四下无人，他终于忍不住问：“已经十几日了，南越始终没有行动，舆论眼看压制不住，你的要领认真可行？”

　　这十几日，他日日陪着徐十五做戏，徐十五白昼唱完戏便不知去那边逍遥了，他还要安置灾民、整肃政界，险些日夜不得闲，现在看着神采奕奕的徐十五，饶是他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埋怨。

　　这时，一团结实高峻的黑云灵巧迅速地飘到了二人面前，还未行礼便先露出了两排光洁耀眼的白牙，正是随徐十五南下的梅六山。

　　自从梅六山见识了徐十五南下路上多次的临危不乱、神机妙算，就决心随着他，禁军都不想做了，如今他帮着徐十五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崇敬错了工具，岑静昭所做之事只对徐十五一人坦诚。

　　梅六山抱拳行礼，一脸兴奋地说：“徐将军，成了！南越兴兵宛城了！”

　　徐十五自得地看向翊王，目光颇为挑衅，随即付托梅六山：“好！告诉兄弟们，可以行动了！”

　　说罢，他没再理会翊王，直接回了住处，他要在行动前给家里再写一封信报平安。

　　书房里，他刚提起笔，家里的鸽子就从千里之外飞回来了。

　　他摘下鸽子脚上的信，里面依旧是楚窈思的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好比今日她又吃了什么糕点，弟弟又被夫子训斥了，义母又在义父的画像前哭了……

　　都是些无聊的事，但他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他在这个家中的证明。

　　看到最后，他的眼睛蓦地瞪大。

　　楚窈思的字很漂亮，是被宫里的女师亲手教出来的，但他却觉得自己看不懂她的字了。

　　——“予见岑氏三娘，与汝所言甚异，其貌甚佳，其性甚柔，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彼赞汝为英杰，盼汝立功业、定四方。”

　　徐十五将这最后一句话反重复复看了十几遍，终于确定堂姐所说的岑三娘就是他认识的岑三娘，那个和他数次争吵，又数次赴汤蹈火的岑三娘。

　　那个嘴不饶人的小妮子居然会夸他？还夸他是英雄？他难以想象岑静昭是如何说出口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快活。

　　他想，这辈子得了这样一句评价，就算是这次死在了南疆，他也没有遗憾了。不，遗憾照旧有的，他曾允许要和她亲自说说是如何攻陷笠城的……

　　他一定要遵守诺言，究竟他是他口中的英雄！

　　徐十五盯着信看了半晌，傻笑着写下了回信，又特意给鸽子多添了一把小米作为犒赏，才让小工具飞走。

　　———

　　入夜，翊王被请到徐十五房中，一进门便见到徐十五一脸笑意地看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听到声音，徐十五连忙收起字条，小心翼翼地收到袖袋里，难得有些扭捏。

　　“表弟这是看什么呢？”洛启难得一见这样的徐十五，难免有些好奇。

　　徐十五笑了笑，“堂姐写的家信，说南书近来课业太差，又挨了夫子手板。”

　　说起楚南书，两人都有些无奈。

　　这位丹毅侯府的独苗，既没有继续父亲的勇武，也没有继续叔父的才学，如今已满十一，却仍文不成武不就。

　　明白他的文武师傅和徐十五、洛启一模一样，平日里这两位没少为他费心，但眼下谁都没有心思去管他了。

　　“表弟深夜请我来此，是为了攻打笠城之事？”

　　徐十五颔首，请洛启坐到自己劈面。

　　洛启坐下，徐十五从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只上了锁的木盒，他从脖子上拽下一把小巧的钥匙，放在木盒上，一起推到了洛启面前。

　　洛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木盒，又看向了徐十五。

　　徐十五笑笑，“殿下不是见我每次叫人袭击宛城的时候都劫财吗？财都在这里了。”

　　洛启用钥匙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是一张张方单。

　　“你买这么多地干什么？”

　　洛启翻着方单，发现这些地都处于项越两国界限，是常年无人踏足的荒地。

　　“虽然是开荒种地。”徐十五说得理所虽然。

　　“农户生来要种地的，就是因为水患让他们无地可种，无法从地里产出生活的工具，所以他们才闹事。朝廷赈灾，最多只是发些银钱，而农户今年没收成，来年要买种，到最后依然剩不下几个铜板。不如今年就让他们开垦新的荒地，趁着如今南疆气候尚暖，可以种些萝卜白菜好活的食物，至少不用饿肚子。”

　　洛启虽熟读百科，但对农事的了解仅限于书籍上的寥寥几笔，听着徐十五波涛不惊的讲述，他却似乎看到了一个寻常农户简朴重复、身不由己的一生。

　　“表弟对农事还真是了解。”

　　徐十五坦然道：“表哥忘了吗？我在去仕焦之前，就是这南疆的寻常农户啊！”

　　洛启一时无言，徐十五却无所谓，继续同他解释。

　　“而且，今年开了荒，明年可以继续种，时间久了就会聚起人气，不出三年，就会成为新的城镇，有了新的城镇，就能加速屯兵屯田，为放肆进攻南越做准备。我想，陛下之所以一定要攻陷笠城，也是因为笠城和我大项只隔了一条襄河，若能拿下它，以它为据点修建攻势，无异于在越国身上插上了一把匕首。这可比华而不实的宛城有用多了！”

　　听着徐十五这番话，洛启良久不能回神。

　　在他印象中，这个表弟英勇有余、智计不足，但这次和徐十五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愈觉察得从前看轻了这个自制表弟。

　　“表弟真的长大了，竟能想得如此久远！”

　　洛启虽是徐十五名义上的表哥，但他身份尊贵，从小到大和任何人都似乎隔着一层纱，无论喜悲都让人看不真切。但这一刻，徐十五却感受到了洛启真心实意的夸赞。

　　他欠美意思地挠了挠头，“哪有？这都是近来看舆图和念书慢慢琢磨出来的。”

　　“爱念书可不就是长大了嘛！”洛启想到什么，突然轻笑起来，“还记得你小时候最不喜欢念书，总是被夫子罚站。若是夫子知道你现在如此勤学，心中定然宽慰。”

　　徐十五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不外并非是因为被提及童年糗事。

　　他念书只是因为被那岑三娘讥笑了多次，他气不外，所以才学着她之前的样子，仔细研读南疆和越国相关的书籍，这才有了如今的料想和计划。

　　徐十五很快收敛心神，正色道：“殿下，末将只懂打仗，安宁黎民的事靠您了。我能为南疆做的事都在这盒子里了，接下来的事烦劳殿下去做了。”

　　洛启起身，郑重弓身作揖，“表弟为国为民，洛启感佩于心！愿表弟此行顺遂，旗开告捷！”

　　———

　　阴雨绵绵，山路难行，翟力带着三万戎马终于进入宛城西境。

　　凭据越帝的指示，宛城周边的城池均已向宛城增兵，而翟力将军领导的这三万士兵是此次守卫宛城的主力，主力到了，便可以列兵布阵了。

　　翟力犹豫满志，心中已经设想了无数个抓到徐十五的要领了。

　　然而，变故发生之在一瞬之间，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击碎了他所有的梦想。

　　“轰隆隆”的声音接连不停地响彻山间，战马受惊四下逃窜，越兵也都失了方寸。

　　翟力勉力保持清醒，很快判断出这声音从他们的西方发出，正是他们适才经过的地方。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翟力指了一名亲信前去查探。

　　亲信的马已经吓跑了，他自己摔了一身泥，现在得令立刻跑向了西方。

　　须臾，响动停止了，亲信也跑回来了。

　　翟力见亲信脸色煞白，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推测。

　　“翟将军，出宛城的陆路被炸毁了！”亲信跪地，身体不停发抖，“西边的山被炸了，路被山石堵死了……”

　　翟力不受控制地拉紧了缰绳，他的马疼得发出悲鸣，抬起了前蹄，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翟力这才清醒镇定了些，他思索片刻，厉声付托雄师：“继续向宛城前进！”

　　现在开路是不行能了，但宛城另有水路可走，待他们到了宛城依然可以从水路收支，反而在此处伶仃无援又无退路，很可能会中项兵的战略。

　　茂密的树丛间，梅六山看着远去的越兵，不禁笑了起来。

　　“这雨来得真实时，又是雨又是火药，什么山都得炸毁了！”

　　这火药照旧他亲自去买的，想到这贵比黄金的小工具，他叹息道：“有钱真好啊！我老六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火药！早知道当初多在宛城抢些金银了！”

　　徐十五笑道：“梅兄，你好歹也是禁军身世，怎么现在净想些打家劫舍的事？”

　　梅六山一脸困惑，“徐兄弟，可是你说的，取之于越，用之于越。怎么倒成了打家劫舍了？”

　　徐十五凑近了，小声嘱咐：“所以，梅兄你记着这句话，回了仕焦，千万不能说漏嘴。否则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不知道又要怎样骂人！”

　　梅六山立刻郑重地用力颔首，徐十五看了眼天色，悄然起身。

　　“宛城水路现在应该已被切断，越军如今已被困在宛城，留下一队，接应埋伏在宛城中的兄弟，剩下的随我去笠城支援罗兄！”

　　这些被徐十五、罗盖、岑静昭东拼西凑的人，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砺，俨然已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人少有人少的利益，小股戎马在敌国境内不易被察觉。

　　而且，他们这两个多月一直在突袭宛城，导致周边城镇时常要派出援兵，而每次越兵一出，他们就立刻退却，一旦越兵回撤，他们的另一队人马则再次突袭宛城。

　　如此周而复始，周边越兵已经被他们遛得人困马乏，战斗力和警觉性大大削弱。

　　山中黑得早，这边徐十五带着援兵摸黑赶到笠城城外，那边宛城已经燃起了亮如白昼的火光。

　　翟力一到宛城就开始点兵整军，一刻不得闲，如今刚刚回房准备用膳。

　　他还来不及写信，传出宛城陆路被炸毁的消息，就见传令兵张皇来报。

　　“翟将军！烧了！烧了！”传令兵嘴唇发抖，说话磕磕绊绊，“粮仓和武器库都烧了……”

　　“什么？”

　　翟力立即起身前往粮仓，只是火势太旺，又有桐油助燃，基础无法扑灭，众人只能眼看着粮仓被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