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岑静昭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脸颊悄悄泛起红晕,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徐十五不自觉看傻了眼,这般清冷中透着娇羞的岑静昭,他只看一眼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突然,他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拍大腿,老实道:“岑三娘子,咱们结拜吧!”
活了十三载,岑静昭第一次感得手足无措,整小我私家从里到外都似乎被蛛丝裹附,身子无法转动,脑子更无法思考。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声音,却仍有些哆嗦。
“什么?结拜?”
徐十五认真点了颔首,既真挚又热切。
“是啊!结拜!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又意气相投,结为兄妹,以后为兄护着你,多好!”
说罢,徐十五拍了拍胸脯,似乎是担忧岑静昭不信。
他觉得自己英明睿智,他们结为兄弟,不,兄妹!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掩护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娘,不再让她受欺负!
岑静昭勉力扯起嘴角,想要维持笑意,最终却把心一横,放弃了坚守多年的贵女礼节。
她瞪着徐十五,沉声骂道:“结你个头!”
这次换徐十五愣住了,他挠了挠头,不知这娇娘子又生什么气,只得小声嘟囔:“不结就不结!我还没嫌弃你太弱了呢……”
岑静昭心中愤慨,另有隐隐的委屈,圆亮的双眸里满是酸涩。她想了片刻,决定马上转移话题,否则她担忧自己随时会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罗盖等人该如何安置,陛下可有明示?”
徐十五还未想通结拜的点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闻言立刻沉下脸色。
岑静昭的心骤然悬起,所有风月相关的念头都没了,徐十五这副心情,想来是没有什么好消息。
须臾,徐十五轻叹一声道:“陛下准许招安,但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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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见了徐十五,岑静昭便整日忧虑重重,本就不大的饭量又少了三分,急得初喜和伺候的下人日日向大长公主陪罪。
这日,岑静昭午膳只简朴用了半碗素粥,便去了书房看书。只是平时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人,如今一炷香的时间却一页未动。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天子陛下,容不下其他的了。
虽然,另有被她强行驱逐出脑海的徐十五。
天子果真不是谁都能当的,她以为自己擅于盘算,但和天子比起来简直天悬地隔,她甚至觉得如果那位不想做天子了,去经商也定能金玉满堂。
算计人心、绝不亏损,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本事。
天子准许徐十五招安罗盖,但前提是要罗盖立功,拿下毗邻项国的南越边城笠城。
罗盖若是不做,就会以流匪之名被治罪;罗盖若是做了,即便不招安,他也能凭借战功挣得军衔。
然而,即便如此,罗盖照旧同意了。
不外他并非怕被治罪,否则大可以在杀掉胡刺史之后趁乱带着兄弟们逃离。
他说,维护南疆安宁是南疆子女的使命。
南疆人饱受战乱之苦,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安宁,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痛恨越国人。
可是罗盖手下现在只有一百七十八人,攻城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天子有令,不许在册府兵参战,这就隔离了他们借兵的念头。
徐十五没有措施,即便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兵都没有,他只能干着急。
岑静昭亦万分心焦,是她让罗盖走上这条路的,绝不能就此罢手。只是她和徐十五一样犯难,没有兵,再妙的战略都是无根之蒂。
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有些急躁。
“初喜,你进来可以,但是不行以说话,否则我让你去院子里扫落叶。”
“是吗?那外祖母进来可以说话吗?”
大长公主漫步而来,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岑静昭察觉到,自从她斗胆掺合进了罗盖的事之后,外祖母的态度反而比她从前循规蹈矩时更亲近了。
“外祖母怎么来了?”她连忙起身放下书本,上前扶大长公主坐下,“日午太阳毒,有什么事差人来通传一声,昭儿去参见外祖母就好。”
大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颔首算是应下了。
小外孙女礼数周全,她是喜欢的,谁不喜欢听话灵巧的孩子?但岑静昭真正让她喜欢的却不仅仅是这一点,而是小女人的聪慧和果决。
追念当年,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天家庶女,如履薄冰般长大。为了躲避争权倾轧,她同良人远远躲到了南疆,却遭逢战乱。
良人于乱世立下赫赫功勋,她再无法守拙,于是越发战战兢兢。
当初瑞国公府前来求娶她的独女,她虽然担忧,但也庆幸有这一门显贵的亲家作依仗。没想到却因此误了女儿的一生。
现在,就连长外孙女也成为了权势的牺牲品。
她没有一刻不在忏悔,如果当初她有现在一半的斗胆决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陷在那吃人的国公府。
幸亏她看到了小外孙女的差异,她审时度势却不畏首畏尾,冷静果敢得甚至让人畏惧,这样的性情,未来才不会重蹈女儿和长外孙女的覆辙。
大长公主收回庞大的目光,神色有些凝重。
“昭儿有心了,外祖母过来是有三件事要告诉你。”
和大长公主相处了近两个月,岑静昭眼中的外祖母始终宠辱不惊,能让她老人家神色凝重的事定然不是小事,而且照旧三件。
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但岑静昭照旧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外祖母请说。”
“第一件事,陛下差人送了一只千年山参,给你补身子。你僭越加入军政的事,就算揭过了。参已经送去你房里了,你付托下人做来补一补,看你这小脸白的。”
岑静昭笑了笑,她自幼便白,但在老人家眼中,小孩子要像麦穗般暖黄才算康健。她不推辞不反驳,坦然受了陛下的赏赐。
大长公主又不禁赞叹一番,面对天子的恩威,还能如此平静,此等心性认真纷歧般。
“外祖母,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听说你祖父重病不起了,你该回去了。”
岑静昭的心当下一沉,且不说眼下罗盖之事尚未有对策,祖父若是在此时没了,她就只能被囚禁在瑞国公府,那便认真要被老夫人随意拿捏婚嫁了。
大长公主见她神色欠好,慰藉道:“你先别急,听说瑞国公的病暂时于性命无碍。你先听听第三件事。”
岑静昭坐直了身子,“外祖母请讲。”
“第三件事,陛下召我回仕焦。”大长公主握住岑静昭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外祖母陪你一同回去,你不用怕被人欺负。”
“外祖母要离开济州?”岑静昭一愣,随即联想到第一件事,豁然开朗,“难道陛下想在此时收复济州兵权?”
济州自刘刺史伊始便由刺史掌兵,但刘刺史是驸马,当年又是战时,此举无可厚非。可现在刘刺史故去,济州明面上一派安宁,兵权再留在刺史手中就显得越权了,更况且又出了胡刺史的事。
若是大长公主在此,难免有人会用她做文章,所以让她回仕焦颐养天年是于政局最有益处的决定。
大长公主看着她,赞许所在了颔首,“这也是因为你母亲向陛下进言。”
“和母亲有关?”
“你祖母在岑家的所作所为我也知晓一二,如今你祖父眼看要欠好了,你母亲担忧你的亲事会被你祖母做文章。我若回去,她还能有些顾及。”
大长公主拍了拍岑静昭的肩膀,轻叹一声,“我知你在岑家委屈颇多,但你母亲心中始终是记挂你的。”
岑静昭垂目不语,心中已是波涛一片,她险些盘算了身边所有人,却唯独盘算不出母亲的所思所想。
看来母亲收到她那封带着算计的信之后便去找了天子,她算计了母亲,母亲却在为她着想。可若做母亲的真的在乎女儿,又何须冷落女儿十几年?
大长公主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心结并非旦夕可解,只好转移话头,不再让多心的小丫头想太多。
“你长姐有孕的事现在还没外人知道。就让她暂时留在济州,先对外宣称染病休养,等和卓家的事解决了,再接她回去。你母亲一辈子委屈自己,也未见得留下了什么好。唯一好的就是生了你们两个女儿。如今时儿想和离,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一定帮她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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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大长公主,岑静昭回到自己房里,看见初喜正在清点礼品。
虽然天子只赏了一只参,但瑞国公府其他人闻风而动,随着送了不少礼。
祖父送了一卷竹简古籍;老夫人送了一套金镶玉头面;父亲送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其他尊长也都随着送了礼。
岑静昭只觉得麻烦,他们千里迢迢送来,她又要千里迢迢带回去,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做样子,何须呢?
初喜倒是兴奋得不得了,以往她家娘子在府里的赏赐都是凭据分例来的,从来没有特别被赏过什么工具。况且这次另有圣上赐赏,那可天大的荣耀!
“娘子您看,这参成色多好!陛下对娘子可真看重!”
初喜把山参檀木盒打开,拿给岑静昭看,岑静昭只看了一眼便关上了。
“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吗?陛下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啊?”初喜张大了嘴不行置信,但她知道娘子说的话都没错,立时又有些担忧,“为什么啊?”
“陛下此举就是昭告天下,济州之事因我而起,今后济州有何局面,追本溯源亦在我。若济州安宁,黎民不会感念我,但若济州乱了,我必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为什么啊?陛下为何与娘子过不去?”
初喜虽然想不通,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整小我私家都像是站在冰窖之中,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不是同我过不去,是因为我姓岑。天子要的是瑞国公府的态度。”
天子会如此她并不意外,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为了天下人,牺牲一个小女子,不仅无可指摘,天下人还要赞颂他是明君。
真正让她惆怅的,是岑家人的举动。
就算其他人不懂天子此举的深意,祖父在天子身边多年,怎会不懂天子的意思?但祖父为了迎合天子,基础不在乎她今后是否会遭受非议。
“而已。”岑静昭觉得累极了,比这几日苦思如何攻陷笠城还要累,“工具收起来,山参给长姐送去。她有孕在身,需要这个。”
说罢,她转身回了里间休息。
初喜看着娘子落寞的身影,默默把瑞国公贵寓上下下都骂了个遍。太欺负人了!
虽然,罪魁罪魁她是绝对不敢骂的,连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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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静昭浅睡了半炷香的时光,起床时心情已经平复了,她不是第一天认识岑家人了,早已经习惯了。
而且,这次另有外祖母和她一起回去,虽然外祖母从不以身份欺侮他人,但她究竟是如今皇室之中身份最长的人,是天子都要礼敬三分的皇姑,更况且是瑞国公府的人。
如此一来,母亲的日子应该也会好过一些,而她想要做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她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初喜在忙活什么,便没有叫人来服侍,自己换了衣裳去了院子里。
庭院里,初喜正忙着收书。
这是岑静昭的习惯,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都喜畛刳晌午将书摆在院子里晒,旁边摆上艾叶等草木,等日头西沉再收回书房。
这样不仅能制止书籍发霉,还能在念书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往常这种事都是初喜和同穗一起做,现在同穗暂时被调去长姐那里,再加上大长公主府的下人本就不足,如今为岑静昭做这种精细活计的人就只剩下初喜了。
初喜不如同穗细心,收书的行动难免粗鲁。岑静昭本想嘱咐两句,又想到这丫头近来辛苦,一小我私家忙前忙后,难免手忙脚乱,便由着她去了。
岑静昭想上前资助,倏地想到了什么,声音一时没有控制住大了几分。
“初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