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事成

　　双方一时无言，只有山间的风在耳边低语。

　　须臾，罗盖再次追问：“山中的响动也是你们干的？”

　　“没错。”

　　岑静昭立刻回应，这种时候绝不能有分毫迟疑，只是她又马上找补。

　　“因为胡刺史的人未到，我担忧流匪四下奔逃殃及黎民，只能借用了外祖母的部曲。不外凭据法度，他们不能随意脱手，因而只能用些伎俩将人困在路上。说到底是我们失察，未能及早分辨胡刺史善恶，才导致了这番结果。”

　　罗盖还想再仔细问清原委，徐十五却低声喝道：“与他说这些作什么？大男人磨磨唧唧，畏首畏尾！”

　　他不能再让罗盖问下去了，假话再真也是假的，他担忧岑静昭被这么质问下去会露出马脚。

　　见徐十五出言不逊，罗匪又急起来，只是还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就感受到了地在微微哆嗦。

　　有大队人马来了！

　　徐十五和罗盖都反映过来了，那不是被岑静昭的障眼法吓到的流匪，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罗匪立即做出了防御姿态，抓着岑静昭的少年更是将人拽得更紧了，这可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筹码。

　　很快，大队士兵赶到蚌谷，正是梅六山带来的朔州府兵。来人约有四百，直接将两伙人围住了。

　　罗匪见此阵势均慌了神，抓着岑静昭的少年双手发抖，一不留心竟划破了岑静昭雪白的脖颈。

　　徐十五一直注视着岑静昭，见状直接喝止，连声音都变了调。

　　“快放开她！否则我要你死！”

　　这时，一名英武壮硕的将领用粗旷的嗓子喊道：“吾乃朔州车骑将军魏鹏，斗胆罗匪，还不束手就擒？立刻缴械，从轻处置惩罚，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眼看原本就要冷静下来的两方又剑拔弩张，岑静昭恨不得双眼一闭晕死已往，合着她白费了半天口舌。

　　然而，她刚一闭上眼，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那日徐十五曾说过，选择在蚌谷伏击，不仅能够围住罗匪，还能声东击西，趁势调转矛头杀个回马枪，把追击而来的流匪一网打尽。

　　虽然眼下胡刺史倒戈导致戎马不足，但此计未必不能实行，甚至有可能直接斩草除根，扳倒胡刺史。

　　既然朔州军已经坏了规则进入济州境内，为何不能更进一步？总归最后都是要被降罪，不如在那之前把后患先肃清。

　　“魏将军三思！”岑静昭赶在情势更糟之前抢先开口，“请听我说两句。”

　　一群男人中间突然冒出一道柔和的少女声音，魏鹏一愣，梅六山靠已往小声说了两句，魏鹏明显缓和了神色。

　　“原来是瑞国公府的岑三娘子，但说无妨。”

　　“魏将军此番宁可担罪也宁愿前来救援，小女感佩万分。只是我们本意并非杀人，而是救人。”

　　岑静昭转头看向正抓着自己的少年，“这位壮士，不知可否容我同魏将军说几句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已往，我要说的话你也可以听。”

　　那少年一怔，连忙看向罗盖，似乎是在征求意见。罗盖微微颔首，他才抓着岑静昭向前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给自己壮胆。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一刀抹了你的脖子！我家可是杀猪的！”

　　若非时机差池，岑静昭真的会笑作声来，这些人倒比她想象得可爱许多。

　　她想了想，又对徐十五道：“也请罗壮士一道过来吧！此事该与他一同商议。”

　　岑静昭和罗盖划分由人架到了魏鹏身边，岑静昭轻声说了几句话，只见魏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两条眉毛险些就要拧到一处。

　　罗盖则眯起眼睛沉思，而徐十五早就领教过岑静昭的本事，此时已经不再震惊了，他更担忧她脖子上的那把破菜刀。

　　魏鹏沉思半晌，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就按岑三娘子说的办！大不了就是一死！拉个垫背的也不亏！”

　　说罢，他看向罗盖，罗盖颔首，如此便算告竣一致。

　　而此时，抓着岑静昭的少年已是一脸震惊，嘴巴长得老大，看着岑静昭的眼神也从威吓酿成了惊吓。

　　他十分怀疑，自己这把菜刀认真能威胁住这个小丫头吗？她也太可怕了！

　　———

　　九月初三，朝会事后，天子将翊王叫到了修知阁。

　　洛启心中忐忑，修知阁是天子的私人书房，轻易是不许旁人进入的。

　　天子坐定，将一道奏疏递给洛启，洛启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封陈情表和一封请罪书，由朔州刺史和朔州骠骑将军配合呈报。

　　洛启越看越心惊，济州居然出了这等大乱。

　　济州流匪流窜至朔州领土，被朔州军堵截。为抓流匪，朔州军擅自进入济州境内，此举虽不合规制，但事急从权无可厚非。

　　最让人瞠目的是，流匪在被朔州军追捕的历程中，居然杀了济州刺史。

　　故此，朔州骠骑将军和朔州刺史一同上了这道奏疏。

　　“这是今日寅正刚送来的急报，你有何想法？”

　　“回陛下，我朝刺史不掌兵权，但济州特殊，当年济州军府被南越扑灭，刘刺史临危受命重建济州军，因为他是驸马，身份尊贵又骁勇善战，故此济州这些年始终由刺史掌兵。但刘刺史故去，新任胡刺史继续掌兵显然不合礼法，此番事变也是胡刺史独揽大权，以致地方乱政，终酿大祸。”

　　“那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做？”

　　洛启略一思忖，“若能趁乱收回济州兵权，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天子点了颔首，对洛启的回覆体现赞许。

　　洛启想了想，突然跪地毛遂自荐：“陛下，臣恳请前往济州，平定乱局。”

　　他自然希望家国安宁，可他亦有自己的私心——岑静昭还在济州，如今济州出了乱子，她会不会受到波及？

　　“你是担忧岑家三娘子吧？”

　　被说中心事，洛启心头一震，但他不想也不敢欺瞒天子。

　　“是，臣担忧岑家表妹。于公，她是皇家和瑞国公的血脉；于私，她是臣中意之人。臣不忍留她在乱局之中。”

　　天子审视这个侄子半晌，忽地叹了口气，谈到政事洛启险些无可挑剔，但谈到情感，他却总是让自己失望。

　　“知道朕为何将你叫到这里，而不是会见朝臣的隆和殿？因为现在朕不是以天子的身份责问你，而是以叔父的身份想同你谈心。”

　　天子抬手示意洛启坐下，洛启起身坐到天子劈面。

　　“你应当知晓岑家家训，你既要坐稳山河，便不行能迎娶岑家女。而且朕对这位岑三娘有所耳闻，她聪敏很是，却不似端淑之人，未来未必能辅佐你。”

　　见洛启垂首缄默沉静，天子心中怅然，知他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把所有话一次都说开。

　　“你知道，朕是属意楚黎将军之女的。楚家三位将军两代英烈，才换来南疆近十年的安宁。单是这份功勋，楚家女也配得起凤位。礼重忠臣，才不至于让天下人寒心。况且，你非朕亲子，未来继位肯定阻碍重重，岑家权势过盛，凤位落入岑家后患无穷。而有一门空有名望却无实权的外戚，于你来说裨益良多。”

　　当年，同昱长公主的驸马楚谦在南疆救下了徐十五，自己战死沙场，而在那之前，楚谦的父兄皆以身殉国。最后，楚家只剩下楚谦的兄长楚黎留下的一双子女，可谓满门忠烈。

　　这些年，天子虽未言明，但从对楚家姐弟的优待中，世家权臣皆能猜到一二，险些已经默认了楚家女将会执掌后宫。

　　“楚娘子是将门虎女，美人信修、习礼明诗，臣自愧弗如。”

　　“够了！”天子坐正了身子，不怒自威，“朕若是说，未来谁做天子都可以，但皇后一定是楚家女，你还要去南疆吗？”

　　天子顿了顿，厉色稍缓，但眼神仍充满审视。

　　“出了皇宫，往南是济州，往东是户部，到底是去济州救美人，照旧去户部理算济州赈灾款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你自己选。”

　　说罢，天子拂衣而去。

　　须臾，洛启也离开了皇宫。

　　内侍很快向天子回禀，翊王出了宫门，直奔东行。

　　———

　　秋意渐浓，夜里格外凉了。

　　济州多川，无人发现山脉深处的一处山坳中正亮着莹莹火光。

　　山风掠过，火光摇曳，岑静昭裹紧了外衫。自从那晚遇上罗匪，她已经在山里待了两日了。

　　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走近，给她披上一件长衫。

　　“岑娘子，夜里冷，别着凉，早点休息吧！”

　　“多谢莫嫂子。”岑静昭微笑致意，“我还不困，再等等，他们应该快有消息了……”

　　两日前的那个晚上，朔州军和罗盖告竣共识，两方人配合做了一场戏。

　　朔州军冒充追杀罗匪，罗匪折返，正遇上围堵他们的流匪。流匪正欲乘隙除掉罗盖，谁知朔州军紧随罗匪之后，直奔流匪而来。

　　正当流匪们以为在劫难逃时，朔州军却并未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得以喘息，拼命奔逃。而其它生路早已被岑静昭部署的人堵住，流匪只能逃向介葵城。

　　介葵城得了流匪来袭的消息，众人纷纷逃回城内，而正巧在城外巡视的胡刺史和戍军就成了最大的保障。

　　肃嘉大长公主做主关了城门，胡刺史则留在了城外。这是岑静昭派大长公主府侍卫先行通报给外祖母的消息。

　　其实这是岑静昭多虑了，胡刺史正发愁自己该如何在刘刺史这座丰碑之上建设威望，今日黎民都看着他，他若躲回城中，今后更难服众。

　　幸亏他已经派斥候探过，来者不是罗匪，而是寻常的流匪，基础不足为惧。

　　然而，胡刺史没有想到，来的不仅仅是寻常的流匪，另有罗匪，甚至另有朔州军。

　　在城外，朔州军和罗匪配合拿下了其他流匪，并在杂乱中除掉了胡刺史。

　　罗匪和流匪身着相差无几，济州军基础无从分辨，最后谁都说禁绝是谁对胡刺史下的杀手，只能将这一罪状何在了已经死了的流匪身上。

　　就这样，流匪之乱平了，罗盖等人被擒住了，胡刺史也死了。

　　现在只差最后的两步了——一是揭露胡刺史的罪状，二是罗盖等人的安置问题。

　　岑静昭和罗匪的家人们留在山坳里等消息，主动留下来做人质，以此抚慰罗匪，让他们能够凭据计划行事。

　　每隔几个时辰都市有罗盖的人来此通报消息，一切都凭据岑静昭的计划进行着，但没灰尘落定之前，她始终无法放心，究竟这件事实在太过斗胆。

　　火光渐弱，岑静昭又扔了几块木头进去，火势又慢慢大了起来。如此往复不知几许，天终于亮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着晨曦跑进山坳，大叫道：“成了！成了！找到胡刺史的罪证了！”

　　岑静昭激动地站起身，却因为连日来思虑太过未曾歇息而直接晕了已往。

　　一时间，这群老弱妇孺还来不及兴奋，就乱作了一团。

　　———

　　大长公主府里人仰马翻，虽然下人都是老练精干之人，但府里本就没有几多下人，岑家两位娘子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身怀有孕需要精心照料，另一个直接失踪了两日，被送回府的时候人还昏厥不醒。

　　看着床上呼吸虚弱的岑静昭，初喜的眼睛都哭肿了。

　　同穗递来帕子，轻声慰藉：“擦擦脸，娘子最爱洁净，别惹娘子厌烦。”

　　初喜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厌烦才好，我巴不得娘子马上起来骂我一顿！”她越说越惆怅，眼泪越说越多，“都怪我！要是我随着娘子一起走就好了，也不知道娘子这两日是怎么过来的，都是我欠好……”

　　同穗轻叹一声，神色淡淡的。

　　“你也不必自责。娘子看重你，什么都同你讲、让你做，这是你的福气。不像我，只能在大娘子身边伺候，大娘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初喜忙止住了哭声，有些心虚，也有些着急，横三竖四地解释：“娘子是觉得你做事稳重才让你暂时去照顾大娘子的，虽然大娘子脾气差了点，但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你现在领两份月例，我还羡慕你呢！”

　　同穗低下头笑了笑，知礼地不再提及此事，只是眼中始终带着一层寒霜。